她的语气带着她惯有的、用以在复杂局面中保持心理距离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身处境的荒诞感，试图用这种她最擅长的方式。
来消解和消化这过于冲击、远超她理性框架所能容纳的荒诞信息。
然而，那微微绷紧的指尖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却暴露了她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随意。
厨房里，那锅混合了白米与野菜的粥依旧在灶台上“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蒸腾起的白色水汽带着食物最原始的温暖香气，弥漫在这狭小而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空间里。
这日常的景象，与此刻弥漫在苏景明、莎玛、徐一蔓三人之间那种凝重、诡异、仿佛站在命运悬崖边审视脚下万丈深渊的氛围，形成了无比鲜明而又令人心头发紧的对比。
莎玛站在灶台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轻轻抵住了冰凉的墙壁，双手紧张地绞着身上那条靛蓝色、绣着简约白色小花的土布围裙一角，柔软的布料在她指尖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她像一个不小心闯入风暴中心、不知所措的孩子，看看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苏景明，又看看门口那位语气调侃却眼神锐利的徐一蔓，湛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茫然与等待最终宣判的忐忑。
徐一蔓那句带着明显刺探与自我保护意味的调侃，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并未在苏景明脸上激起丝毫波澜。
他迎着徐一蔓那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直视本质的审视目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坦诚。
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商业谈判，只是这次谈判的标的，是远超金钱与权力的、玄之又玄的命运前程。
“一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完全超出我们过往所有的认知范畴、教育体系和人生经验。”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狭小的厨房里清晰地震动着空气，带着一种奇异而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我们习惯于用数据建模，用逻辑推演，用合同条款来界定风险与收益。但有些事情，一旦被铁一般的事实证实其存在。
就像你亲眼看到原子裂变释放出毁天灭地的能量一样，就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视而不见，将其简单地归类为‘迷信’或‘幻觉’。
仙缘于我，并非一道可以权衡利弊后轻松做出选择的是非题，而是命运……或者说，是隐藏在我血脉深处的古老印记，强塞给我的、必须直面并做出回应的既定事实。”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再次扫过一旁因紧张而脸色发白的莎玛，最后重新定格在徐一蔓那张清冷如玉、看不出喜怒的脸上。
语气愈发沉凝：“而你们，是我苏景明在这纷扰凡俗世间，最重要的情感牵绊与……战略盟友。”
他刻意用了“战略盟友”这个词，以示对徐一蔓能力和地位的尊重。
“前往天山，前路未知，吉凶难料。那里可能没有证券交易所的钟声，没有项目工地的喧嚣，没有我们熟悉的任何游戏规则。
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需要的，不仅仅是强大的个人力量，更需要绝对值得信任、能够托付后背的伙伴在身边。
莎玛需要摆脱王室的阴影，寻找一方真正的净土，那里或许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归宿。而你，一蔓……”
苏景明的眼神变得愈发锐利深邃，仿佛要穿透徐一蔓那层冷静理智的外壳，直视她灵魂深处可能被触动的一角。
“你的智慧，你的冷静，你在最复杂局面下依旧能保持清晰头脑、做出最优决断的能力，这些历经商场生死锤炼出的特质，即便在那个以‘修炼’、‘道法’为主导的全新世界里。
也绝不会被埋没，反而可能成为另一种形式的、至关重要的‘法器’。那里或许有不同于资本规则的运行逻辑和力量体系。
但智慧本身，洞察力本身，统筹规划的能力本身，是超越任何单一力量形式的、放诸四海皆准的通行证。更何况……”
他的语气不着痕迹地放缓了些许，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源自真心的关切，这在他与徐一蔓这种亦敌亦友、利益交织的关系中显得尤为罕见。
“你之前那场突如其来、势如山崩的大病，虽然凭借现代顶尖医疗技术和你自身的顽强意志力得以康复，但病根是否被彻底清除？
是否还有潜在的、现代医学仪器无法探测到的隐患蛰伏在体内？现代医学固然昌明，但或许有其无法触及的极限。
而那个世界，那个存在着‘灵气’、‘修炼’、‘丹药’等概念的地方，或许恰恰存在着超越凡俗认知的、能够从生命本源层面进行修复与强化的方法。
这，或许不仅是一条前途未卜的险路，也可能是一次……治愈你自身、获得更长久健康与活力的契机。”
徐一蔓静静地听着，身体依旧保持着倚靠门框的姿势，仿佛慵懒随意，但若仔细观察，能发现她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节因微微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她脸上那层用以自我保护、维持体面的自嘲和调侃渐渐褪去，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融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哲学家面对宇宙终极命题时的思索与凝重。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说动的激动情绪。
只是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映照着千年雪峰倒影的深潭，表面上波澜不兴，内里却暗流汹涌，清晰地映照着跳动的灶火光芒，也毫不避讳地映照着苏景明那张写满了认真与笃定的脸庞。
“景明。”良久，徐一蔓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坦诚，这在她身上极为少见，仿佛卸下了所有精英人士的盔甲。
“你描绘的前景……很诱人，我必须承认。摆脱凡尘琐事的纠缠，跳出固有的棋盘，去探索生命更深层次的奥秘，甚至可能找到根治旧疾、强化自身的希望……
这听起来美好得像一个精心编织的童话，足以让任何对现状有所不满的人心动神摇。”
她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清醒。
“但是，苏景明，我们都不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人了。你我都清楚，越是诱人的饵，背后隐藏的钩子可能就越锋利。”
她向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在厨房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打破了之前近乎凝滞的气氛。
她的目光先是极具穿透力地扫过一旁如同惊弓之鸟般忐忑不安的莎玛，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有同情，有理解，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羡慕莎玛可以如此纯粹地、只需考虑情感依恋便能做出抉择。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苏景明身上，语气变得愈发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清醒：“莎玛的情况，我理解，也认同。她确实需要一个绝对安全、远离是非之地的避风港。
那个所谓的‘飘渺宫’，听起来至少比迪拜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要更像个出路。但我不同。
苏景明，我的根，深扎在这里，扎在徐家几代人打拼积累的基业里，扎在我自己一手参与设计、推动、眼看着就要结出硕果的资本版图和这些实实在在、关乎民生的工程项目里。”
她抬起手，用那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手指，精准地指向窗外那片被浓稠夜色彻底吞噬。
但存在于她脑海清晰蓝图中的层叠山峦：“‘九洞天’的溶洞奇观、‘云水瑶台’的险峻设计……这些不是电脑里的3d模型，不是ppt上炫酷的动画。
是无数工程师、工人日夜奋战的心血，是关乎地方经济发展、税收就业和无数个家庭生计饭碗的现实！
是我徐一蔓名字后面，实实在在的业绩和责任感！你让我如何轻易地说放下就放下？这不仅仅是放弃一份工作，这是背弃一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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