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省审计厅三楼大会议室。
椭圆形会议桌围坐着七个人。主位上是审计厅副厅长秦建国,五十三岁,花白头发,戴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眯着,盯着投影屏幕上的数据。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资金流向图。
“江畔分行,去年一年,通过‘同业存放’、‘理财通道’、‘委外投资’三个科目,累计资金流出八百二十七亿三千六百万元。”金融审计处副处长吴浩拿着激光笔,红点在屏幕上跳动,“流入方是七家省外金融机构,但这七家机构中,有三家在我们追查第二层时已经注销,四家表示‘从未与云西银行发生过此类业务’。”
“也就是说,”秦建国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这八百多亿,出了江畔分行的账,就消失了?”
“至少目前看,是这样。”吴浩声音干涩,“我们调取了江畔分行所有的审批记录,手续齐全,印章完备,分行行长、分管副行长、风险管理部经理,该签的字一个不少。”
“风控报告呢?”
“每笔业务都有独立第三方出具的风险评估,结论都是‘低风险’。”
秦建国把眼镜戴回去,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会议室里没人敢说话。
“八百多亿,”他缓缓开口,“够修三条高速公路,够建两座水电站,够养活西明市三年财政支出。就这么没了?”
没人接话。
“继续查。”秦建国站起来,手指敲了敲桌面,“成立专项审计组,我任组长,吴浩任副组长,从全省审计系统抽调精兵强将,明天一早进驻云西银行总行。记住——”
他环视一周:“这不是例行审计,这是专项审计。目标明确,手段可以灵活,但程序必须合规。我要看到这八百亿到底去了哪里,是谁批的,怎么出去的,最终落在谁口袋里。”
“秦厅,云西银行那边…”吴浩犹豫道。
“我已经跟省政府分管领导汇报过,领导批示八个字:‘依法审计,一查到底’。”秦建国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散会。吴浩留下。”
其他人鱼贯而出。门关上,会议室里只剩两人。
“坐。”秦建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吴浩坐下,三十多岁的汉子,额头上全是汗。
“怕了?”秦建国问。
“不是怕,是…”吴浩斟酌着词句,“秦厅,云西银行是省属重点金融机构,虎庆晖是全国人大代表,正厅级干部。我们这一脚踩下去,可能会…”
“会踩到雷?”秦建国笑了,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吴浩,你干审计多少年了?”
“十六年。”
“十六年,见过的雷还少吗?”秦建国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浓茶,“金融领域审计,本身就是排雷。排雷的人怕炸,那还排什么雷?”
吴浩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秦建国放下杯子,“虎庆晖在省里根基深,人脉广,动他不容易。但你想过没有,如果这八百亿真的涉及系统性金融犯罪,我们不查,等它自己爆了,那是什么后果?”
“可能引发区域性金融风险。”
“可能?”秦建国盯着他,“是一定。八百亿不是八百万,这是能动摇一家银行根基的数字。云西银行如果倒了,全省多少企业会断贷?多少储户的存款会受影响?这个责任,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
吴浩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明天进驻,你主抓业务审计。重点关注三点:第一,资金流出的决策链条,到底是谁在主导;第二,所谓的‘第三方机构’,到底有没有实际业务;第三,江畔分行这几年的人员变动,特别是关键岗位的调整记录。”
“明白。”
“还有,”秦建国顿了顿,“注意安全。审计组所有人的通讯设备统一管理,审计期间集中住宿,非必要不外出。你是老审计,知道规矩。”
“是。”
吴浩离开后,秦建国独自坐在会议室里。他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备注是“老庄”。
庄本富,现在的省长。
电话拨通,响了三声。
“老秦,这么晚还没休息?”庄本富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背景很安静。
“有事汇报。”秦建国开门见山,“云西银行的事,比预想的严重。江畔分行一年流出八百多亿,去向不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有证据吗?”
“审计报告过几天出正式版,但核心数据已经核实。”秦建国压低声音,“庄省,这事恐怕不小。”
“虎庆晖知道吗?”
“明天审计组进驻,他应该会知道。”
庄本富又沉默了一会儿:“依法办事,实事求是。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引发市场恐慌。银行是信用机构,信用一丢,什么都没了。”
“我明白。”
“另外,”庄本富顿了顿,“林万骁那边,你适当通个气。他在西明搞金融风险排查,跟你们审计方向一致,可以互相配合。”
“好。”
电话挂断。秦建国收起手机,走到窗前。窗外是省城的夜景,灯火辉煌。这座城市的金融命脉里,正流淌着一条八百亿的暗河。
而他,要找到这条河的源头。
云西银行总行,行长办公室。
虎庆晖站在窗前,手里夹着一支雪茄,没点。他穿着深灰色睡衣,外面披了件羊绒开衫。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但他毫无睡意。
桌上的手机震动。是叶丽丽发来的短信:“省审计厅专项组明早九点进驻,带队副厅长秦建国,副组长吴浩。已安排接待。”
他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拨通另一个号码。
“是我。”虎庆晖声音平静,“审计厅明天来人,按预案应对。该提供的材料一份不少,不该说的一个字别多说。特别是江畔那边,让所有经手人把嘴闭紧。”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虎行,江畔分行的老周…最近情绪不太稳。”
“哪个老周?”
“周永康,分行风险管理部副经理,五十一岁,负责过那几笔业务的审核。”
虎庆晖眯起眼睛:“他怎么了?”
“他儿子在美国读博士,去年突然转学,学费涨了三倍。他老婆上个月查出来乳腺癌,在省肿瘤医院做手术,用的是进口药,全自费。”电话那头顿了顿,“审计组要是找他谈话,我怕他扛不住。”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窗外的城市灯光映在虎庆晖脸上,明暗交错。
“让他出去散散心。”虎庆晖终于开口,“明天一早,派他去广州参加总行组织的业务培训,为期一个月。机票和住宿,行里报销。”
“明白了。”
电话挂断。虎庆晖走到酒柜前,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一口喝干。
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让他稍微清醒些。
八百亿。
这个数字在他脑子里转了三圈。江畔分行那几笔业务,他是知道的。不,准确说,是他亲自点头的。但流程走得完美,所有文件齐全,就算审计来查,也查不出程序问题。
但问题是,钱去了哪里。
他当然知道去了哪里。境外,几个离岸账户,经过层层嵌套,最终流入某个私募基金,再投向某个国家的基建项目。收益很高,风险…也很高。
但这本应是秘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审计厅怎么会突然盯上江畔分行?而且一上来就精准锁定了那几笔业务?
虎庆晖放下酒杯,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很旧,边角已经磨损。他翻开,里面是用钢笔写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字母,像是某种密码。
这本子跟了他二十年。
从支行行长到总行行长,所有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交易,所有不能见光的关系,都记在这里。用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方式。
他翻到中间一页,上面写着几个缩写字母和日期。
看了一会儿,他合上本子,放回抽屉,锁上。
然后拿起座机,拨通内线:“丽丽,来一下。”
三分钟后,叶丽丽敲门进来。她已经换了睡衣,外面套了件睡袍,头发散着,脸上有卸妆后的疲惫,但眼神依然清醒。
“虎行。”
“坐。”虎庆晖指了指沙发,“审计组明天来,接待工作你亲自抓。会议室安排在三楼大会议室,茶水、水果、文具都备齐。审计组要什么材料,你亲自过目,确认没问题再给。”
“明白。”
“另外,”虎庆晖看着她,“江畔分行那边,所有涉及那几笔业务的人员,明天全部调离岗位。名义嘛…就说总行组织业务轮训,让他们去各地分行学习交流,为期一个月。”
叶丽丽微微皱眉:“全部调离?会不会太明显?”
“明显总比出事好。”虎庆晖语气平淡,“人不在,审计组就找不到人谈话。等一个月后他们回来,审计也差不多结束了。”
“可是…”
“没有可是。”虎庆晖打断她,“按我说的办。”
叶丽丽沉默片刻,点头:“好。”
“还有,”虎庆晖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拢了拢睡袍的领子,“这段时间,你辛苦点。等这阵风过去,我给你放个长假,去欧洲转转。”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温热。
叶丽丽抬起眼,看着他:“虎行,您说…这次能过去吗?”
“能。”虎庆晖回答得很快,“金融系统审计年年有,程序走完就没事了。我们银行经营合规,业绩优良,怕什么审计?”
他说得轻松,但叶丽丽听出了那轻松背后的紧绷。
“那…我先去安排。”
“去吧。”
叶丽丽离开后,虎庆晖重新走到窗前。夜色深沉,金融街的灯火渐渐稀疏。这座大楼他待了十八年,从副行长到行长,再到董事长,现在又是行长。金融圈沉浮几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但这一次,感觉不一样。
不是怕审计,是怕审计背后的人。
林万骁,王德标,秦建国…这些人像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昭州分行李建民被抓,江畔分行被审计,接下来还会是什么?
他想起上周去北京开会时,听到的一个消息:证监会韩山河被留置后,金融系统内部开始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大清洗。很多人连夜出国,很多账户一夜清空。
山雨欲来。
虎庆晖拿起雪茄,这次他点了。烟雾缭绕中,他眯起眼睛。
八百亿,确实是个大数字。但比起整个云西银行的资产规模,也不过是百分之五。就算真出了问题,他也有办法填补窟窿。
关键是时间。
只要给他三个月,不,两个月,境外那笔投资到期,收益就能回流。到时候一切问题都能解决。
但现在,审计组来了。
两个月,太长了。
他深吸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
那就加快速度。明天就联系境外那边,看能不能提前赎回。哪怕损失一部分收益,也要把本金先拿回来。
钱回来了,账就平了。
账平了,审计就查不出问题。
想到这里,他稍稍安心了些。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准备拨号。但手指停在半空。
不行。
现在联系境外,通讯记录会被监控。审计组既然已经盯上,肯定会动用技术手段。
得换个方式。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座机,拨通一个省内号码。
“老赵,是我。”虎庆晖声音轻松,“明天有空吗?来省城一趟,喝喝茶。对了,上次你说你侄子在做外贸,我这边有点美金要换,方便吗?”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方便,方便。虎行需要多少?”
“不多,先换五千万吧。要现金。”
“现金?”对方明显迟疑,“五千万现金,这…”
“分批次,不急。”虎庆晖笑了笑,“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周转一下。”
“明白,明白。那我明天上午过来。”
电话挂断。
虎庆晖放下听筒,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五千万现金,够应急了。至于境外那笔钱,得想别的办法。
他走到酒柜前,又倒了杯酒。
这一夜,还很长。
而明天,审计组就要来了。
那将是另一场战役。
金融领域的战役,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没有枪炮,却同样致命。
但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自己经营了十八年的阵地,没那么容易被攻破。
只要守住核心,外围丢点阵地,没关系。
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夜色,虚碰了一下。
然后一饮而尽。
酒很烈,烧得他喉咙发痛。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痛,才真实。
痛,才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在战斗。
窗外的城市渐渐沉睡。
而金融战场上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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