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金永仕下轿、等待、观察、然后敲门进入的全过程。也看到了片刻之后,那扇小门再次打开,方才开门的那个侍女独自一人走了出来。她手中空无一物,步履匆匆,低着头,迅速离开了后巷,拐上了另一条较为热闹的街道。
赵鸿永略一迟疑,决定跟上这个侍女。侍女显然对路径极为熟悉,穿街过巷,走了约一刻钟,来到了一片明显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坊区。这里的围墙更高,门户更显威严,街上行人衣着也华丽许多,且多有护卫随行。侍女最终停在了一处极为气派的府邸的后角门处。那府邸门楣高大,虽看不到正门的匾额,但门前石兽威严,院墙绵长,绝非寻常人家。
侍女再次有节奏地敲了敲门。角门打开一条缝,她似乎出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守门人验看后,便放她进去了。
不多时,一位锦衣公子自后门而出,左耳带损,兴致勃勃。他接过仆人递来的马缰,上马,径直朝侍女来时的院子奔去。
赵鸿永心中一震,知道自己找到了关键。他没有试图靠近那府邸,以免引起护卫注意。他迅速退开,转到相邻的一条街上,找到一家看起来颇为干净、客人也不多的茶楼,迈步走了进去。
茶楼布置雅致,隐隐有中原风格。赵鸿永选了个临窗、又能斜斜望见那府邸高墙一角的位置坐下。他刚落座,便学着中原富家公子哥的做派,用官话扬声道:“伙计,上茶!”
话音未落,柜台后一位约莫五十余岁、面容和善、留着山羊胡的掌柜便眼睛一亮,亲自快步迎了过来。他显然听出了赵鸿永纯正的中原口音,脸上堆起热情而恭敬的笑容,也用带着些许河北口音的官话问道:“客官,喝点什么茶?小店有上好的松萝,也有本地仿制的团茶。”
赵鸿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打量着掌柜:“呦?掌柜的,你这中原官话说得挺溜啊?不是高句丽人?”
掌柜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压低声音道:“不瞒客官,小老儿本是河北景州人氏,十年前跟着商队出来闯荡,后来便在这平壤落了脚,开了这间小店,勉强糊口。见客官气度不凡,定是中原来的贵人,不知是游玩还是……?”
赵鸿永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摆摆手:“什么贵人不贵人,家里让出来历练历练,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买卖。”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约莫一两的银锭,轻轻放在桌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掌柜的既是同乡,给上壶最好的茶,顺便……也想跟您打听点这平壤城里的风土人情,免得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那掌柜看到银锭,眼中笑意更浓,却没有立刻去拿,反而更加殷勤地躬身:“客官客气了,同乡之间,照应是应当的。您稍坐,最好的松萝马上就来!想问什么,小老儿但凡知道,绝不隐瞒。” 他转身去吩咐伙计泡茶,很快又回来侍立一旁。
赵鸿永端起伙计刚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沫,啜饮一口,仿佛漫不经心地开口:“说来也是晦气。刚才我在那边街上走着,”他随手指了指那府邸方向,“差点被一个骑着匹高头大马的公子哥给撞了!那马又快又急,要不是我躲得快……啧啧。这平壤城,天子脚下,还有这么横冲直撞的人?那公子哥看着年纪不大,派头倒是不小,左边耳朵好像……还有点不大齐整?”
掌柜的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朝窗外那高墙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客官,您说的……是不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极其华丽,腰佩镶宝石短刀,左边耳朵耳垂部分……似乎缺了一小块的年轻公子?”
赵鸿永放下茶盏,露出“你怎知道”的惊讶表情:“掌柜的,你还能掐会算不成?正是此人!”
掌柜的苦笑摇头,连连摆手:“我能掐会算还能在这卖茶?是见得多,也听客人聊得多了。客官,您这可是差点惹上天大的麻烦!那位……可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那是当今莫离支,乙支文德大将军的……小公子!”
他特意强调了“乙支文德”和“小公子”几个字,见赵鸿永似乎不太明白“莫离支”的分量,又补充道:“莫离支,便是咱们中原宰相一般的职位,权倾朝野!乙支文德将军更是战功赫赫,深得大王信重,是咱们高句丽第一等的人物!他这位小公子,名叫乙支景明,自幼极得宠爱,性子嘛……就骄纵了些,在这平壤城里,是出了名的一霸。寻常官吏见了都要绕道走,他纵马伤人的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掌柜的指了指自己的左耳,神秘兮兮地道:“至于他那左耳的瑕疵……嘿,坊间传闻,说是前几年他闹得太过,强抢民女,闹出了人命,被他父亲乙支大将军知晓了,盛怒之下,亲自用马鞭抽的!差点没把耳朵给抽下来!不过也就安分了几个月,后来……唉,还不是照样。只是有他父亲这座大山在,谁敢真把他怎么样?客官您没事,真是万幸,以后见着这类鲜衣怒马、仆从如云的年轻贵人,千万躲远些!”
赵鸿永脸上适时地露出后怕与庆幸的表情,拍着胸口道:“我的天爷!原来是这么一尊煞神!多谢掌柜的提点!这茶我喝了,钱不用找了,我得赶紧回去,嘱咐手下人也小心着点。” 他一口将杯中残茶饮尽,放下茶杯,对着掌柜拱了拱手,便匆匆起身离开了茶楼。
他没有立刻回金永仕的小院,而是在外面又转悠了约莫半个时辰,买了些无关紧要的土特产,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
回到小院时,已近黄昏。孙景峰也恰好从外面回来,他今日扮作寻常行商,去了平壤几个较大的市集和商号聚集区,打听马匹行情、物价波动以及各路商帮的消息,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两人避开仆役,回到孙景峰暂住的厢房。赵鸿永关好门,将自己今日所见所闻,包括金永仕如何谨慎前往隐秘小院,侍女如何进入那高门府邸的后角门,自己在茶楼打听到的关于乙支文德小儿子乙支景明的情况,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孙景峰。
孙景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思忖的光芒。待赵鸿永说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鸿永,做得好。心思缜密,行动机警,颇有长进。”
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分析道:“如此看来,这金永仕果然深藏不露。他并非简单地有些门路,而是很可能直接攀附上了乙支文德家族中最骄纵、也最可能贪图享乐与钱财的小儿子乙支景明。那处隐秘小院,或许是他们之间接头的固定地点。金永仕通过侍女传信,将白瓷的消息递进去,引乙支景明亲自前来验看、谈价。这样既安全隐蔽,又显示了金永仕与这位小公子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他能直接引来这位小祖宗。”
“金永仕说为我们售卖,实际上,他很可能是在为乙支景明物色珍奇玩物,或者两人合作,由金永仕出面搜罗中原奇珍,通过乙支景明的渠道和名头高价售出或进献给其父及其他权贵,所得利益二人分成。怪不得他口气那么大,敢打包票能卖出高价且保我们平安。有乙支文德的小儿子做靠山,平壤城确实没多少人敢动他的货和他的人。”
孙景峰看向赵鸿永,目光深沉:“我们的目标,是马匹。如今看来,通过金永仕这条线,或许真有可能接触到更高层面。乙支文德是军方重臣,对马匹的管制和流向,他肯定有发言权,甚至其家族本身就可能暗中经营此类生意。只是……与虎谋皮,须得万分小心。这乙支景明喜怒无常,贪暴成性,绝非良善易与之辈。金永仕能在这种人手下周旋获利,其心机手腕,也绝不可小觑。”
赵鸿永点头,沉声道:“孙先生放心,我晓得利害。接下来我们如何行事?”
孙景峰思忖片刻:“静观其变。等金永仕的消息。他若带着乙支景明前来,或传来什么口信,我们见机行事。首要目标仍是建立稳定渠道,打听马匹门路。至于那白瓷……只要能换来有用的信息和门路,哪怕价钱被压一些,也值得。记住,我们不是真的商人,一切以完成任务为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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