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仲春，几场倒春寒袭来，宫中不少人染了风寒。
萧御连日操劳，加之年轻气盛，不喜厚重衣物，前一日在庭院中吹了风，次日清晨起身时，便觉喉间干痒，头重鼻塞，显然是染了风寒。
早朝自是免了，御医前来诊脉，开了疏风散寒的方子。
然而萧御自幼不喜汤药之苦，加之政务繁多，只勉强服了一次药，便不肯再饮，午膳时也对着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菜肴毫无食欲，只动了几筷子便挥手让人撤下。
高德胜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
虞颜在一旁伺候笔墨，见萧御精神不济，时不时以拳抵唇轻咳，批阅奏折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怠与不适，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担忧。
她想起幼时自己染了风寒，母亲总会在大夫开的药方之外，亲手为她熬制一碗鸡丝薏米粥。
那粥用上好的粳米慢火熬得糜烂，加入撕得细碎的鸡胸肉丝和祛湿健脾的薏米，最后撒上一点点细盐和碧绿的葱花，入口清淡鲜美，极易消化，又能补充元气，暖胃暖心。
或许……陛下会愿意尝一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便有些犹豫。
御膳自有规制，她一个宫女，擅动饮食，是极大的忌讳。
但看着萧御那强打精神却难掩病容的样子，那份担忧终究还是压过了顾虑。
趁着萧御小憩的片刻，她寻了个空档，找到高德胜，低声禀明了自己的想法。
高德胜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
陛下不肯用药，进食又少，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这虞颜心思灵巧，或许她做的吃食，陛下能接受几分？即便不成，也不过是一碗粥的事。
也罢，杂家准了。你去小茶房做，手脚麻利些，用料务必洁净。
高德胜最终点了头，并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御膳房取些必要的食材。
虞颜道了谢，连忙来到养心殿旁专供宫人烧水沏茶的小茶房。
她净了手，仔细地将粳米淘洗干净，又将薏米提前用温水稍稍浸泡。
鸡胸肉放入滚水中快速焯烫后捞出，耐心地撕成细丝。
小泥炉上，小砂锅里的水慢慢沸腾，她将米和薏米放入，转为文火，拿着小勺不停地轻轻搅动，防止粘锅。
粥香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鸡肉的鲜美气息。
她专注地看着火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
约莫半个多时辰后，粥已熬得软糯粘稠，米油尽出。
她将鸡丝放入，再加入适量的盐调味，最后撒上一小把切得极细的葱花，搅拌均匀，便盛入一个素净的白玉瓷碗中。
当她端着这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丝薏米粥回到养心殿时，萧御已经醒了，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陛下，虞颜轻轻跪在榻前，将粥碗举过头顶，奴婢见陛下食欲不振，擅作主张熬了一碗鸡丝薏米粥，清淡易克化，或许能开开胃。请陛下恕罪。
萧御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那碗粥上。
白色的粥米，淡黄的薏仁，粉嫩的鸡丝，碧绿的葱花，色泽清爽，热气氤氲中带着一股质朴而诱人的食物香气，与他平日所见的那些精致却油腻的御膳截然不同。
他本无食欲，但这粥的香气，却奇异地勾起了他一丝胃口的悸动。
他沉默地看着虞颜低垂的头颅，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没有立刻说话。殿内一时寂静，只闻粥碗中热气升腾的细微声响。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因风寒而有些沙哑：你做的？
虞颜轻声应道。
萧御伸出手，接过了那碗粥。指尖触及碗壁，温度恰到好处，温暖却不烫手。他拿起白玉勺子，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粥米早已熬得融化，入口即化，薏仁软糯，鸡丝鲜嫩，带着谷物最本真的清甜和鸡汤的鲜美，盐度也恰到好处，抚慰着干燥的喉咙和空乏的胃腹。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仿佛连带着身体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勺接一勺，安静地将整碗粥都吃完了。
这是他病后，吃得最舒服、最满足的一餐。
他将空碗递给旁边侍立、面露喜色的高德胜，目光再次落到依旧跪在地上的虞颜身上。
起来吧。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较之先前，明显缓和了许多，粥……尚可。
只是二字，但能从挑剔的帝王口中听到，已是极高的评价。
谢陛下。虞颜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萧御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如何会做这个？
虞颜心中一涩，垂下眼睫，轻声道：是……是奴婢母亲的家传方子。
幼时奴婢染了风寒，母亲便会做这个给奴婢。提及母亲，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思念与哀伤。
萧御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了然。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重新靠回软榻，闭上了眼睛，淡淡吩咐道：朕歇片刻，无事莫要打扰。
虞颜和高德胜齐声应道，悄声退至一旁。
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熏香袅袅。
萧御虽闭着眼，脑海中却挥之不去那碗温暖妥帖的粥，和那个因提及母亲而流露出脆弱一面的女子身影。
而此刻，在宫墙的另一端，太师陆秉权正听着心腹的汇报。
……那虞氏女今日竟亲自为陛下熬粥，陛下似乎颇为受用。
陆秉权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倒是会笼络圣心。看来，此女留不得了。
他转身对心腹低声道：去，把我们准备好的，送给那位御史中丞。是时候，该提醒提醒陛下，这虞家女的身份了。
心腹会意，躬身退下。
陆秉权望向养心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碗粥，喝得可还舒心？只怕很快，就要变成穿肠毒药了。
殿内，虞颜静静侍立着，全然不知一场针对她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她只是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那份不安，随着夜色的加深，愈发浓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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