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的手抖得像是在筛糠,那两半原本断裂的玉珏在她汗湿的掌心里咔哒咔哒地磕碰着,清脆而干涩,每一下都像小石子刮过牙釉质,听得人后槽牙发酸、耳膜微微嗡鸣。
她试了三次,指腹被断口棱角硌得生疼,才终于让榫卯严丝合缝地咬在一起——那瞬间,玉质相契处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凉震颤,仿佛沉睡百年的脉搏,在皮肉之下轻轻一跳。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后,那玉珏并没有发光,反倒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中间那个微不可察的中空夹层里,吐出了一卷比蝉翼还薄的生丝。
丝卷蜷曲紧实,泛着幽微的珠光,在檐角漏下的惨白月光下,竟似活物般微微起伏呼吸。
这玩意儿卷得还没牙签粗,展开来也就巴掌大,上面空空如也,连个墨点子都没有——纸面平滑得反光,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空白。
装神弄鬼。
林墨那个面瘫脸倒是反应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带着馊味的褐瓶子,瓶身黏腻微潮,像是久置阴沟边的陶罐;拔开塞子时,一股子陈年老醋拌生石灰的呛人气味轰然炸开,又酸又辣又灼,直冲鼻腔深处,苏烬宁被逼得往后仰了仰头,喉头本能地一缩,眼尾瞬间泛起生理性泪意。
水渍晕开,褐色的字迹像活蛆一样扭动着浮现出来——不是浮,是“拱”,墨线在丝面上微微隆起、蠕动,带着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字迹潦草狂放,笔锋如刀劈斧凿,墨色浓得发黑,边缘还沁着几道干涸的墨痂,那是先帝的笔迹——力透丝背,几乎要戳破这层薄命般的生丝。
青氏女若存,当为朕之后。
苏烬宁盯着那行字,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脚踝处的旧伤疤骤然绷紧抽痛,仿佛有冰锥正顺着骨髓往上钻。
这哪里是遗诏,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先帝那个老疯子,早就知道青鸢是前朝皇族余孽,当年那场所谓的灭族惨案,不过是为了把这个拥有特殊血脉的孤女,逼得隐姓埋名,像条狗一样钻进宫里给他当棋子。
青鸢看着那行字,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瘫软在地上的那一刻,膝盖骨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灰尘簌簌扬起,她甚至能尝到舌尖泛起的一丝铁锈味——那是惊惧激起的血气倒涌。
她嘴唇哆嗦着,眼神却没聚焦,像是在看虚空里的什么东西:所以……当年冷宫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都没人来救,其实是陛下故意放开缺口让我逃?
未必全是逃,更多是养蛊。
苏烬宁冷笑一声,转身冲着黑暗里招了招手。
两个太监抬着一口积满灰尘的樟木箱子走了过来,箱角包着的铜皮都生了绿锈,铜锈斑驳潮湿,散发出淡淡的、金属腐败的腥气;箱盖掀开时,铰链发出滞涩的呻吟,一股霉烂味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又闷又烫,像掀开了一口蒸腾着陈年尸气的棺材。
苏烬宁没嫌脏,伸手在箱底翻了翻,指尖触到一片硬脆的异物——她拎出一块边缘已经烧成焦炭的半幅襁褓。
那布料原本是上好的云锦,如今却脆得像炸过的锅巴,稍一用力便簌簌掉渣,指尖捻过焦边,能清晰感到炭化的颗粒在皮肤上刮擦的细微沙沙声;她凑近时,甚至能闻到灰烬深处残留的一缕若有似无的奶香,早已被焦苦彻底腌透。
她在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暗绣青字上摩挲了两下,指腹传来粗糙的颗粒感,针脚断裂处扎得皮肤微微刺痒——那字是用银线锁边,如今银线氧化发黑,嵌在焦布里,像一道愈合不了的旧伤。
你一直以为自己是被苏家捡来的野丫头。
苏烬宁的声音很轻,在夜风里飘飘忽忽的,像一缕随时会散的游魂,你那个襁褓与我调换的那天晚上,先帝派来的死士血洗了产房。
我那苦命的母妃,是用自己的身子堵在门口,让人把你抱走的。
她到死都以为护着的是自家闺女,其实护的是你这个真凤命。
青鸢猛地抬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那块焦黑的布片上,洇出一小块深色的湿痕,嗤嗤作响,蒸腾起一缕极淡的、带着焦糊味的白气。
她张大嘴巴想哭,喉咙里却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出肺叶摩擦的嘶嘶声。
难怪……每次有最危险的活儿,比如去慈宁宫送药,总会莫名其妙落到我头上……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命贱,原来是有人在拿她的命去填坑。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萧景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手里捏着一把长满了红锈的铜钥匙,锈迹斑斑,指尖一抹便蹭下暗红粉末,那铜绿斑驳的样子,看着像是刚从哪个古墓里刨出来的,还带着地底阴湿的凉意。
他没说话,只是把钥匙插进了玉珏背面一个针眼大小的孔洞里——铜匙入孔时,发出极其细微的“滋啦”一声,仿佛锈蚀的金属在玉质里艰难啃噬。
咔哒。
机括弹开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冰裂,又像玉磬轻叩,余音在寂静中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震波。
玉珏像花瓣一样层层剥落,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张微型牛皮地图。
图面鞣制得极薄,触手微韧,带着皮革特有的微酸气息;朱砂圈出的位置在烛火映照下,红得刺目,仿佛刚刚凝固的血。
图上用朱砂圈出了一个位置,就在这皇宫地底的最深处——那正是当年囚禁沈昭仪的地方,也是传说中的先帝藏兵窟。
华贵妃那女人精明了一辈子,偷走了虎符,却漏了这把最关键的钥匙。
萧景珩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闲事,她到死都不知道,先帝留下的后手根本不是什么死物。
他抬起眼皮,目光深邃得像一口深潭,先是在青鸢身上扫过,最后死死定格在苏烬宁脸上:是你。
也是你。
还没等苏烬宁琢磨出这句也是你是个什么味儿,脖颈后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不是钝痛,是银针破皮那一瞬的、精准到毫巅的锐利,像冰锥扎进皮肉,随即一股细微的麻痒沿着脊椎向上蔓延。
林墨手里捏着银针,面无表情地在青鸢后颈的大穴上扎了一下。
一滴泛着诡异金色的血珠子被逼了出来,滚圆饱满,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金芒,精准地滴在那卷蚕丝诏书上。
呲啦一声轻响,像热油溅进了水里,又似雪落炭炉,丝面瞬间蒸腾起一缕极淡的、带着甜腥气的白烟。
诏书上原本的字迹竟然开始扭曲变形,那行当为朕之后慢慢淡去,墨色如活物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两行小楷:双印需至亲之血,非指血脉,乃同心之人。
青鸢捂着脖子,怔怔地看着那行新字,又转头看向苏烬宁。
十年冷宫,馊饭也是分着吃,漏雨也是抱团取暖——那时冬夜漏风,两人裹着同一床补丁摞补丁的破絮被,彼此呵出的白气在昏暗里纠缠,体温透过单薄衣料互相熨帖,冻僵的脚趾抵着对方脚心,一点点暖回来。
她替小姐试过七次毒,挡过三次刀,那早就不是什么主仆情分了,那是换过命的交情。
原来所谓的至亲,从来不是看谁跟你同一个爹妈,而是看谁肯把后背交给你。
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风里带着硝烟散去后的清冷,刮在脸上像细砂纸打磨,耳廓微微发麻。
摘星楼的风很大,吹得苏烬宁那身还要补凤尾的袍子猎猎作响,袍角拍打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像垂死鸟翼的最后扑腾。
她把那卷玉珏诏书塞进一盏防风的羊角灯里,火折子一晃,“嗤”地一声,橘红火苗“腾”地窜起,舔舐上了那薄如蝉翼的生丝——火舌卷过时,丝面并未立刻燃起,而是先泛起一层琉璃般的熔融光泽,随即才“噼啪”一声,爆开一点微小的金星。
火光并不大,但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却格外刺眼,将三人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青砖地上,像三道无声嘶吼的鬼影。
楼下,那一排排原本杀气腾腾的禁军,像是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敕令。
他们整齐划一地摘下了沉重的头盔,哐当哐当的金属落地声响成一片,震得脚下楼板微微发颤;头盔坠地时,内衬的绒布擦过额角,带起一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酥麻。
借着楼顶那点微弱的火光,苏烬宁看清了,每一个禁军的额角上,都烙着一个暗红色的图腾——那是青氏一族的族徽,一只浴火重生的九尾狐;图腾边缘微微凸起,皮肉被高温灼得泛着蜡质的油光,仿佛刚烙下不久,还带着未散尽的灼热气息。
萧景珩站在城楼下,仰头看着高处的两个女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现在,咱们的人齐了。
该去跟太后那个老妖婆算算总账了。
那盏羊角灯里的诏书化作灰烬,连带着灯笼一起,像一颗流星般从高空坠落。
就在灯笼触地摔碎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悠长的钟鸣,从太后寝宫的方向荡了过来,钟声浑厚低沉,震得人胸口发闷,耳道嗡嗡作响,连脚下的青砖缝隙里,都簌簌震落细灰。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那是丧钟。
只有皇室最高掌权者崩逝,才会敲响的九龙丧钟。
苏烬宁听着那钟声,眼底的最后一点温度也散了个干净——那声音每响一次,她眼睫便颤一下,仿佛钟槌正一下下敲在她的瞳孔上。
她拢了拢衣袖,迈步朝楼下走去,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靴底踏在木阶上,发出“笃、笃、笃”的回响,不疾不徐,却像鼓点,敲在所有人绷紧的神经末梢。
第九声钟响还没落下,她得赶去给那位其实还没死透的老人家,送最后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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