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一过,年味便像退潮的海水,一天淡过一天。
鞭炮声稀疏了,拜年的人少了,有些家庭门上的春联在连日的风吹下开始掉边了。
村道上不再是从早到晚的人来人往,反而是摩托车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驶过,那是提前返城的打工者。
田野依旧,青山依旧,但空气中那种松弛的、慵懒的、属于年的气息,正悄然褪去,被另一种忙碌的、现实的节奏取代。
对大姐和霞姐来说,这个年过得充实而温暖。一家人团聚了,今年的春节她们两个家庭的过得都很开心。
但温暖总是短暂,离别终究要来。
初七晚上,刘小惠家的客厅里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还有几个手提包——那是姐妹俩要带回潮城的行李。
刘妈妈一边帮着整理,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
“衣服都带齐了?潮城那边开春了,但早晚还凉,厚外套得带着……这袋是米粉,到潮城自己煮着吃……这包腊肠,是你舅舅给的……”
霞姐和她的母亲,还有小小惠,晚饭后就从家里出门,提前来到了刘小惠家。
她的行李不多,就几件换洗衣服,一些个人用品,其实她们的衣物基本都在潮城的出租屋里。
刘妈妈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红布包,分别塞进姐妹俩手里:“拿着,利是钱。到潮城买点好吃的,别太省。”
“妈,不用……”大姐想推。
“拿着!”刘妈妈语气不容拒绝,“你们在外面辛苦,妈知道。这钱不多,是个意头。在潮城好好的,互相照顾,常打电话回来。”
姐妹俩接过红布包,沉甸甸的,不止是钱的分量。霞姐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低头,假装整理行李。
正说着,外面传来摩托车声。是詹晓阳来了,骑着他弟弟给换来的女式摩托车。他停好车,提着一个塑料袋进来。
“大姐,霞姐,”他打招呼,把袋子放在桌上,“明天路上吃。我妈刚蒸好的红糖面包,这两瓶水,还有几个苹果。路上渴了饿了垫垫。”
“晓阳,你想得真周到。”大姐接过袋子,心里暖乎乎的。
詹晓阳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信封,分别递给姐妹俩:“这是开工利是。不多,图个吉利。到潮城好好配合小姨和姑父,店里就交给你们了。”
大姐和霞姐接过,厚厚的一沓,估计得有五百。
这在1997年不是小数目。霞姐的手有些抖,想说什么,但喉咙哽住了。
“晓阳,这……”大姐也感动。
“拿着,”詹晓阳语气温和但坚定,“你们在潮城帮我看店,辛苦。这是应该的。到潮城后,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姑父和小姨那边我也交代了,他们会照应。”
他又看向刘小惠:“明天凌晨我不过来送了,你替我送好大姐和霞姐。”
“好,”刘小惠点头,眼里有不舍,“我们什么时候回潮城?”
“正月二十二,”詹晓阳说,“还有几天多陪陪父母。”
刘小惠乖巧的点点头。
夜渐渐深了。行李收拾妥当,该嘱咐的都嘱咐了。一家人坐在堂屋里,喝着茶,说着话,都想把这最后相聚的时光拉长些。但时间不等人,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渐渐指向深夜,该出发了。
凌晨两点半,堂舅的货车准时到了村口。那是一辆蓝色的东风货车,车身上满是长途奔波的尘土,堂舅从驾驶室跳下来。
“都准备好了?”堂舅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准备好了,舅。”大姐应着。
行李搬上车厢,该上车了。
最后的拥抱,最后的嘱咐,最后的挥手。
刘小惠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快步走到驾驶室旁,踮起脚,想把钱塞进堂舅的口袋。
“舅,路上辛苦,这点钱您拿着。”
堂舅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脸色严肃起来:“小惠,你这是干啥?舅能要你的钱?”
“舅,您就收下吧,路上买点吃的……”
“不行!”堂舅语气坚决,把她的手推回去,“我外甥给我三万我都敢收,那是他孝敬我的。但外甥媳妇的钱,舅不能收。这不合规矩,传出去让人笑话。”
他说的“外甥媳妇”指的是刘小惠。虽然还没过门,但在长辈心里,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老家的规矩,长辈不能收晚辈媳妇的钱,那是没出息的表现。
刘小惠脸红了,拿着钱不知所措。大姐走过来,接过钱,重新塞回妹妹手里:“小惠,收着吧。舅的心意,咱们记着就行。”
堂舅这才笑了,拍拍刘小惠的肩:“好孩子,有心了。舅心领了。快回去吧,外面冷。”
姐妹俩上了车。车门关上,发动机轰隆响起,车灯亮起,两道雪白的光柱刺破夜色。
“走了!”堂舅摇下车窗,朝刘家人挥挥手。
“路上小心!”
“到了打电话!”
货车缓缓驶动,驶出村口,驶上公路。
后视镜里,刘家人站在村口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车灯照亮前方的路,是蜿蜒的、熟悉的返乡路,如今变成了离乡路。
车厢里很安静。堂舅专注开车,姐妹俩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
“困了就睡会儿,”堂舅说,“到潮城得三个小时。”
大姐确实困了。凌晨三点,正是人最困的时候。她靠着车窗,闭上眼睛,但睡不着。
脑海里回放着这个春节的点点滴滴——新房子,新家具,家人的笑脸,温暖,但也短暂。
霞姐也没睡。她看着窗外,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是她第三次离开家乡去潮城,但这一次,心情完全不同。前两次是迷茫,是不安,是不知道前路在哪。这一次,是踏实,是希望,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出了饶北,上了省道,车渐渐多了起来——都是返城的车,有小轿车,有面包车,有货车,车灯在夜色中连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堂舅车技很好,开得稳,超车变道,干净利落。
五点半,天渐亮了,太阳还没出来。车驶入潮城地界,路旁的景物变得熟悉起来。
姐妹俩都醒了,坐直身子,看着窗外的城市渐渐苏醒。
六点左右,货车驶上潮江大桥。
堂舅在桥头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把车靠边停下。
“到了,”他熄了火,“就这儿下吧,我帮你们拿行李。”
姐妹俩下车,晨风扑面,带着江水的湿气和城市的烟火气。堂舅打开车厢,麻利地解了绳子,把行李一件件搬下来。
“谢谢舅,辛苦您了。”大姐真心道谢。
“谢啥,自家人,”堂舅摆摆手,又朝路边张望。正好有辆三轮车经过,他招手拦下,对车夫说,“师傅,送这两位姑娘去昌黎路,慢点开,注意安全。”
又转头对姐妹俩说:“上车吧,我把你们行李搬上去。”
“知道了,舅!您路上小心!”
三轮车启动,吱呀吱呀地驶入清晨的街道。堂舅站在原地看着,直到三轮车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才转身上车,发动引擎,货车重新汇入车流,往揭城方向驶去。
十几分钟后,三轮车在昌黎路口停下。付了钱,搬下行李,姐妹俩站在那间熟悉的出租屋前。
开了锁推门进去,一股闷浊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门窗关闭太久,空气不流通的味道。
屋里的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简单,整洁,但蒙着一层薄灰。
霞姐赶紧去开窗,清新的晨风涌进来,带着早春的寒意,但也驱散了屋里的闷气。
大姐把行李提进屋,开始整理。霞姐去打水,水很凉,是清晨特有的刺骨的凉。
她接了半桶,拿抹布开始擦桌子,擦椅子,擦窗台。灰尘在抹布下消失,露出物件本来的颜色。
大姐去厨房煮早餐。灶台是煤气的,打火,蓝色的火苗蹿起。锅里放水,烧开,下米粉——是从老家带的许坑米粉,细白柔韧。又打了两颗鸡蛋,切了几片腊肠,撒一把葱花。简单的早餐,但有家的味道。
米粉很快煮好,盛了两大碗。姐妹俩坐在小方桌前,埋头吃起来。热乎乎的汤,滑嫩的米粉,咸香的腊肠,简单的食物,却让疲惫的身心得到慰藉。
这是到潮城的第一餐,是新年工作的开始。
快速吃完,碗也没洗——实在太困了。大姐调好闹钟,调到八点二十。
“睡会儿吧,”大姐对霞姐说,“还有两个多小时。”
两人和衣躺到床上。床是硬板床,铺着薄褥子,但此刻显得格外舒服。倦意如潮水般袭来,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但姐妹俩睡得很沉,直到闹钟尖锐地响起。
八点二十,大姐先醒,按掉闹钟。推了推身边的霞姐:“起来了,该去店里了。”
霞姐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两人快速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是过年新买的,显得精神。
锁好门,下楼,在巷口分开——大姐往南郊路去,霞姐往新桥路去。
晨光正好,洒在潮城的街道上。年味还没完全散去,不少店铺还关着门,但已经陆续有店家在准备开门营业。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味,还有早点摊的香气。
大姐走到南郊路的“皮克运动专卖店”时,姑父已经在等着了。店门还关着,但里面亮着灯。姑父看见她,笑着招手:“小梅,来了?新年好!”
“姑父新年好!”大姐加快脚步。
其他店员也陆续到了,都是熟悉的面孔,互相拜年,说吉祥话。
“来,都过来,”姑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红包,是那种传统的红纸包,“开工利是,人人有份。祝大家新年新气象,生意红红火火!”
大家排队领红包,脸上洋溢着笑容。红包不厚,但意头好。在1997年,这种仪式感让人心里踏实。
接着是“开市大吉”的仪式。姑父拿出一挂长长的鞭炮,在店门口铺开。又准备了香烛、供品——一个苹果,一个橘子,一块年糕,寓意平平安安、大吉大利、步步高升。
八点五十八分,吉时到。姑父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在清晨的街道上炸开,红色的纸屑飞舞,硝烟弥漫。店员们捂着耳朵,脸上是兴奋的笑。鞭炮放完,姑父点上香,对着店门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保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简单的仪式,但郑重。这是生意人的信仰,也是对新年的一份期许。
仪式结束,大家进店,新一年,工作开始了。
另一边,新桥路的皮克体育用品店也热闹非凡。
霞姐到的时候,小姨已经在店里了。店面不大,但货品琳琅满目,运动服、运动鞋、体育器材...整齐地陈列在货架上。
小姨今天穿了那套詹晓阳送的针织套裙,显得干练又时尚。
“小霞,新年好!”小姨笑着迎上来。
“小姨新年好!”霞姐有些拘谨,但笑容真诚。
其他店员也到了。小姨同样发了开工利是,然后举行开市仪式。鞭炮在店门口炸响,香烛点燃,同样的祝福,同样的期许。
仪式结束,霞姐开始熟悉店里的工作。她虽然来了一段时间,但主要是帮忙,对具体的销售、库存还不熟。小姨耐心地教她——这件衣服是什么材质,适合什么场合;这双鞋有什么特点,适合什么运动;这个器材怎么用,注意事项是什么...
霞姐学得很认真,拿小本子记着。她知道,这是晓阳交给她的店,她得守好,得做好。这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信任,一份责任。
上午十点多,两边的店里都渐渐有了客人。过年期间积攒的购物需求开始释放,人们走进店里,挑选,试穿,购买。
趁着间隙,大姐用店里的电话给家里打过去。接电话的是母亲。
“妈,我们到了,店里都安顿好了……嗯,姑父给了开工利是,仪式也办了……生意还行,刚开门就有客人……您放心,我们都好……嗯,知道了,您和爸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心里踏实了。她走到店门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阳光洒在潮城的街道上,看着这个她奋斗了半年的城市,心里涌起一股力量。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她要好好干,把店看好,不辜负晓阳的信任,也不辜负自己的努力。
而在新桥路的店里,她站在柜台后,看着窗外的城市。
阳光很好,照在她脸上,温暖而明亮。这个城市,曾经让她陌生,让她惶恐。但现在,它让她感到踏实,感到希望。
因为她不再是那个山里来的、无依无靠的打工妹。
她有工作,有住处,有关心她的人,有奋斗的目标。更重要的是,她有了尊严,有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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