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岭南的暑气终于开始松动。
傍晚时分,凉风从山间吹来,带着一丝久违的清爽。
可怀远县衙后堂里的气氛,却比最热的七月还要凝滞。
周于渊坐在主位,面前摊着几份账册。他手指在纸面上缓慢滑动,每翻过一页,眉头便锁紧一分。
李云亭坐在下首,素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他手中握着一份清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王爷,”李云亭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疲惫,“这半个月,我们共收购各类药材四万两千斤。通过以往的人脉渠道,加上王爷从西北军中医药系统疏通的关系,总共销出去……一万五千斤。”
堂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细微声响。
“还剩下两万七千斤,”李云亭顿了顿,喉结滚动,“而且每日新收的药材,还在以一千到一千五百斤的速度增加。
库房已经堆不下了,现在连药行后院的廊下都堆满了麻袋。”
周于渊放下账册,抬眼看他:“价格呢?”
李云亭苦笑:“价格压得很低。车前草、夏枯草这些最普通的,往年收购价在十五到二十文一斤,现在外地药商只肯出十文,还要我们承担运费。
金银花、丹参这些稍好点的,也只有往年的七成价。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他们只要这些常见的,像地榆、紫花地丁这些,连问都没人问。”
陆师爷坐在一旁,捻着胡须,眉头深锁:“李公子,以往李记的药材,主要销往何处?”
“江南最多,其次是湖广、川蜀。”李云亭答道,“往常靠的是多年积累的信誉和稳定的品质。但现在……”
他摇摇头,“江南几个大药商,要么回信含糊,要么直言‘暂不需要’。湖广那边倒是有两家愿意要,但开口就要我们让利三成,运费自理。这价格,连本都保不住。”
周于渊沉默片刻,问道:“你父亲那边,可有办法?”
李云亭眼神一黯:“家父……家父这几日称病不出。但我知道,他私下联系过几位老友。回话都是,如今局势不明,不敢贸然与岭南做大宗生意。”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有一位叔伯直言,说京城那边最近有风声,对王爷在岭南的举措……颇有微词。”
这话像一块冰,投进本就凝滞的空气里。
陆师爷脸色变了变,看向周于渊。
周于渊面色平静,仿佛早有所料,只是指尖在桌面上叩击的节奏,微微乱了一拍。
“王爷,”李云亭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依然清明,“草民无能,辜负王爷信任。但草民以为,眼下最紧要的,还不是药材销路。”
周于渊:“哦?你说。”
“是粮食。”李云亭坐直身子,语气急切,“这半个月,确实有几批粮商进了岭南,在怀远、苍梧几个大县设了点。但他们运来的粮食很少,更像是……试探。”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双手呈上:“这是家父一位在江州做粮生意的故交,私下传来的消息。他说,那些粮商都在观望。观望岭南的灾民手里,是不是真的有持续购买粮食的能力。”
陆师爷接过纸条,迅速浏览,脸色越发凝重:“消息说,如果药材收购能持续,灾民手中有活钱,粮商们才会考虑加大运量。否则……这点试探性的粮食卖完,他们就不会再来了。”
李云亭点头,忧心忡忡:“正是如此。现在灾民们采药换钱,用钱买粮,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循环。
可这个循环的根基,是药材能卖出去。一旦销路彻底堵塞,药材堆积,无钱收购,灾民无钱买粮,粮商立刻就会撤走。到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三人都明白后果。
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甚至更糟——因为希望被点燃又熄灭,比从未有过希望,更令人绝望。
周于渊站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暮色四合,县衙后院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脆弱。
“各地粥棚撤了多少?”他背对着两人问道。
陆师爷连忙翻看手中的册子:“回王爷,按照您的吩咐,这半月陆续撤了三成。主要是怀远、苍梧、郁林三县周边。
省下的粮食,都转为了‘以工代赈’的口粮和收购药材的垫资。”
“还能撑多久?”
陆师爷沉默片刻,声音艰涩:“若维持现在的收购规模和施粥力度……最多十五天。”
十五天。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李云亭猛地站起来:“王爷,草民想再亲自去一趟江州!那边有几位药商与草民有过几面之缘,或许当面恳谈,能……”
“来不及了。”周于渊打断他,转过身,“江州来回至少要十天。而且你离开,怀远这边的收购就会乱。”
他走回案前,目光落在账册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上,忽然问:“收来的药材里,有没有品质特别好的?或是岭南特有的?”
李云亭一愣,随即思索道:“品质上乘的当然有。至于岭南特有……像广藿香、巴戟天、肉桂这些,确实是岭南道地药材。
但这些都是多年生,或需要特定环境,灾民们短时间内采不到多少。目前收的,九成以上都是寻常草药。”
周于渊的手指在“金银花”“丹参”“益母草”几个词上点了点:“这些太普通,江南本地也能产。除非我们有他们无法比拟的优势。”
“优势?”李云亭不解。
“品质,或是……独特的炮制方法。”周于渊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寻常药材,若炮制得法,药效能增三成。若是能形成独有的炮制工艺,或许能打开一条路。”
陆师爷眼睛一亮:“王爷是说,像宋姑娘当初炮制水蛭干那样?”
李云亭也想起当初宋清越送来的那些水蛭干,品相、药效都远胜寻常,让他印象深刻。
“可是……”李云亭犹豫,“炮制工艺非一日之功。而且需要懂药性、有经验的老药工。我们眼下,缺人手,更缺时间。”
周于渊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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