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院。
这里与外面权力中枢的肃杀、喧嚣与紧绷感截然不同,仿佛是两个被无形屏障隔开的世界。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奇花异草在月光下静静舒展,散发出清雅的芬芳。一池碧水倒映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泛着细碎而温柔的粼粼波光,几尾色泽艳丽的锦鲤偶尔摆尾,搅动一池静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带着微凉水汽的兰草清香,宁静而祥和,几乎让人忘却了这里竟是整个盟重省权力风暴的中心。
水榭之中,云婉儿正独自坐在冰凉的石凳上,面前摆放着一架焦尾古琴。她穿着一袭质地柔软的淡紫色常服,未施粉黛,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几缕碎发柔顺地垂在颊侧。纤纤玉指在银色的琴弦上轻轻拨动,清越而空灵的琴音便如山涧清泉般流淌出来,只是那旋律深处,似乎缠绕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若有若无的幽怨,如同月下薄雾,轻轻笼罩着她的身影。
苏小妹盘膝坐在水榭一侧的软垫蒲团上,双手托着腮,目光看似落在琴弦上,实则早已飘远,失去了焦距。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显然心思重重,全然不在琴音之上。
“小妹,”云婉儿停下抚琴的动作,最后一个音符在水面轻轻消散。她转过头,看向苏小妹,声音轻柔如水,“你今天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苏小妹猛地回过神来,对上云婉儿清亮的眼眸,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比奇城提议联姻、意图以公主为纽带捆绑陈念和沙巴克的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飞遍了沙巴克高层的每一个角落。她不相信心思玲珑剔透的婉儿姐会不知道。可越是看着云婉儿此刻平静得近乎完美的侧脸,那眉宇间淡得几乎捕捉不到的一缕轻愁,苏小妹的心就越发揪紧。她太了解这位姐姐了,外表越是沉静如水,内里可能越是波澜翻涌,只是她习惯了将一切情绪妥帖地收藏,不露分毫。
“婉儿姐……”苏小妹咬了咬下唇,终究没忍住,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掩饰不住的愤懑,“那个……从比奇城传来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铮——”
云婉儿拨动琴弦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发出一声短促而突兀的颤音,打破了原本流畅的韵律。她缓缓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掠过的复杂情绪。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池中锦鲤偶尔“哗啦”跃出水面的细微声响,更衬得这份寂静有些沉重。
过了片刻,她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重重地砸在苏小妹心上。
苏小妹看着她这副隐忍平静的模样,心疼得厉害,那股憋了许久的不平之气再也压不住,脱口而出:“比奇城那些人真是打得好算盘!他们凭什么!这种时候提出这种事,分明是看准了形势想拿捏我们!念哥他肯定……”
“他拒绝了。”
云婉儿忽然抬起头,打断了苏小妹义愤填膺的话语。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飘忽,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苏小妹一愣,眼睛微微睁大:“啊?婉儿姐你怎么知道?确切的消息应该才刚送到书房不久,可能还没……”
云婉儿的嘴角,却在这一刻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而温暖的弧度。那笑意如同夜风中悄然绽放的幽兰,又似穿透厚重云层洒落的第一缕月光,瞬间将她眉宇间那缕若有若无的轻愁驱散得无影无踪。她的目光越过了苏小妹,投向了庭院深处、书房所在的方向,清澈的眼眸里映着月色,闪烁着全然的信任与了悟的光芒,仿佛她的视线真的能穿透重重屋宇与回廊,落在那个人身上。
“我了解他。”云婉儿的声音柔和下来,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就像……他也同样了解我一样。有些原则,有些底线,他永远不会去触碰,更不会拿它们去做交易。尤其是在……关于我的事情上。”
无数过往的画面,如同静水深流,悄然漫过心间。
她想起银杏小村外,那个看似文弱清瘦、眼神却异常执着的少年书生,为了生存,笨拙而坚定地拿起粗糙的木剑;想起边界镇的客栈里,他为了一同出生入死的队友,与她这位“雇主”据理力争时,眼中闪烁的睿智光芒与不容退缩的担当;想起沙巴克攻城战最血腥惨烈、仿佛下一秒城墙就要崩塌的时刻,他浑身浴血,却在混乱中精准地找到她,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沙哑却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更想起赤月峡谷那阴森恐怖的洞穴深处,她为掩护他而受伤倒地时,他回头瞬间那赤红如血、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可怖眼神,以及抱起她时,手臂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嘶吼……
他的情感,从不轻易宣之于口,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浪漫。可那份深沉如海、厚重如山的爱与守护,早已融进了每一个看似平常的细节里,烙印在每一次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瞬间。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比任何盟誓都更加坚实、更加不容置疑的承诺。
“他若真的应允了,”云婉儿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骄傲与甜蜜,“那他便不是陈念了。我认识的陈念,他的心,他的诺言,从不是可以权衡的筹码。”
苏小妹怔怔地看着云婉儿。月光下,云婉儿的脸庞散发着一种静谧而笃定的光辉,那笑容是从心底最深处漾开的,安然而幸福,没有半分阴霾与勉强。苏小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咚”一声落了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也绽开了由衷的笑容,用力点头:“对!婉儿姐你说得对!是我瞎担心了!念哥怎么可能……他绝对做不出任何会让你伤心的事!”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踏在青石小径上,打破了水榭的宁静。
陈念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下。他似乎是刚从冗长的公务中抽身,身上还带着一丝处理政务后的淡淡疲惫,眉宇间残留着思考的痕迹,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形有些清寂。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越庭院,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水榭中那个淡紫色的身影时,所有的疲惫与清寂瞬间冰雪消融,化作了一片深邃而温柔的湖泊,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缓步走来,很自然地坐在云婉儿身旁的空石凳上,目光落在她交叠放在琴弦上的手上。初秋的夜晚已有凉意,她的指尖微微泛着凉意。
“手怎么这么凉?”他微微蹙眉,语气是熟稔的、带着轻微责备的关切。没有多余的话,他已伸出手,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将她微凉的柔荑完全包裹住,轻轻地、有节奏地揉搓着,将自己身上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云婉儿没有挣脱,也没有言语,只是任由他握着。他掌心的温度和略带薄茧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而令人安心,仿佛带着能抚平一切不安的力量。她抬起眼,望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双眼眸清澈而坦荡,清晰地映着她的容颜,里面是毫无保留的专注与深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
“事情……都处理完了?”她轻声问道,仿佛对外面那场因她而起、又即将因她而平息的波澜毫不知情,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关心。
“嗯。”陈念点了点头,目光坦然,不曾有丝毫游移,“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已经解决了。”
他没有提比奇城的使者,没有提那桩可笑的联姻提议,更没有提自己是如何干脆利落、不留丝毫余地地回绝。因为他知道,无需多言。他的选择,他的态度,她早已明了。他们之间,有些事,不必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胜过万语千言。这份默契与信任,是在无数次生死与共、相濡以沫中淬炼而成的,坚不可摧。
云婉儿看着他眼中那份清澈见底的坦诚与深埋的温柔,心中最后一丝因外界流言蜚语而泛起的、连她自己都未必愿意承认的细微涟漪,也彻底消散无踪。一股暖流,从他紧紧相握的掌心,顺着血脉,稳稳地流遍四肢百骸,最终汇聚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种无比踏实、无比安宁的幸福之中。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回握了他一下,指尖在他宽厚的掌心里,极轻、极快地挠了挠,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只有彼此才懂的亲昵与调皮。
“那就好。”她仰起脸,嫣然一笑。那一笑,如同静谧夜空中刹那间绽放的皎皎明月,清辉流转,瞬间照亮了这方小小的水榭,也毫无保留地映亮了陈念的整个世界。
苏小妹在一旁,将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温情、那无需言语便已心意相通的默契尽收眼底,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起来,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化作了满满的甜。她非常识趣地,像一只灵巧的小猫,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踮着脚尖溜出了水榭,将这片被月光温柔笼罩的静谧天地,完全留给了这对历经风雨、心意早已交融的璧人。
月光如水,静静倾泻而下,温柔地笼罩着水榭中依偎而坐的两人,将他们相依的身影投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亲密无间地交融在一起,仿佛本就是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这份安宁,源于深入骨髓的了解与毫不动摇的信任。
这份悸动,来自超越权力诱惑、重于生命的守护与选择。
此刻,万籁俱寂,风也温柔。
他们的世界里,唯有彼此,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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