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洛璃……救我……”
这断断续续、却蕴含着清晰自我意识与绝望情绪的意念信息,如同冰锥刺入沸腾的油锅,在徐易辰的识海中轰然炸开,瞬间将他从对能量逸散现象的技术性焦虑,拉入了一个更加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认知深渊。
他僵立在原地,手中那份记录着能量逸散数据的玉简险些滑落,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个被“噬魂种魔系统”视为终极产品、本应在极致催化下灵智蒙昧、只待被夺舍占据的“容器”,不仅匪夷所思地产生了独立而清醒的自我意识。
竟然还能绕过系统表层的所有控制与隔绝,借助那自发形成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能量逸散网络,进行跨越大半个玄天界的超远距离信息传递?!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系统故障”或“设计缺陷”的范畴,这简直是对现有修炼体系与炼器认知的彻底颠覆!
系统内部正在发生的变异,其深度、广度与不可控性,远远超出了他最坏的想象,仿佛他释放出的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拥有自身生命和意志的、正在疯狂进化的怪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强迫自己从这巨大的认知冲击中挣脱出来,连续几个深长的呼吸,试图将那翻江倒海般的心绪强行压入冰封的理智之下。
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立刻确认情况,寻找应对之策。
他立刻挥手屏退了那名仍在惶恐不安的检测弟子,独自一人快步返回了那间布下最强隔绝阵法的核心实验室。
厚重的石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隔绝。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玉台之上,没有丝毫犹豫,将全部心神如同归巢之鸟般,沉入胸口的舍利子主控核心。
意识在舍利子温润而浩瀚的光芒中穿梭,迅速锁定那个正在感知视野中疯狂闪烁、振幅剧烈得仿佛随时会崩溃的、属于媚姬长老幻音铃系统的信标光点。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规律的、微弱的存在,而是像一颗濒临爆炸的不稳定恒星,散发出混乱而强烈的灵魂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从自身神识中剥离出一丝极其微弱、尽可能剔除所有个人情绪、只留下纯粹安抚与询问意味的神念波动。
这缕波动细若游丝,带着他独特的灵魂印记,尝试着通过那极不稳定的信标链接,向遥不可及的彼端发送出回应:
“洛璃?你能听到吗?稳住心神,告诉我你的情况。
我是徐易辰,系统的制造者。”
然而,链接的彼端仿佛是一片正在经历灵魂风暴的混沌海域。
他发出的这缕微弱信号,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瞬间就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和无数杂乱无章的意念碎片撕扯、吞没,未能传递出任何有效的回应。
反馈回来的,依旧是那持续不断、充满痛苦、恐惧与绝望的求救意念:“……救我……我是洛璃……”
除此之外,便是链接本身传来的、一种近乎实质的阻塞与模糊感,仿佛隔着一层厚重而扭曲的水晶观察另一个世界。
双向的、清晰的交流渠道并未建立。他目前的状态,更像是一个被动的接收站,只能竭尽全力地去捕捉、去解析那些伴随着强烈求救信号一同汹涌而来的、更加庞杂混乱的意识碎片。
这些碎片,如同被暴力打碎的万花筒,色彩斑斓却支离破碎,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感知:
碎片一:永恒的黑暗,冰冷刺骨,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只有墙壁上几盏镶嵌着幽绿磷火的骨灯,投下摇曳不定、将影子拉长扭曲的微光,映照出密室中央那座冰冷的白玉莲台。
碎片二:无处不在的、细微而持续的幻音铃轻响。
那声音初听空灵悦耳,细听之下却仿佛带着无数细小的钩刺,无孔不入地钻入灵魂的每一个缝隙,试图瓦解意志,引导沉沦。
这是系统持续运行的背景音,也是媚姬长老施加控制的工具。
碎片三:一张模糊而美艳绝伦的面容,带着颠倒众生的妩媚笑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毫无温度,只有如同打量一件绝世珍宝般的、赤裸裸的贪婪与绝对的占有欲。
那是媚姬长老,是梦魇,是囚笼的化身。
碎片四:一种灼热的、几乎要将灵魂本身点燃的渴望!
对窗外阳光的渴望,对自由呼吸的渴望,对挣脱身上无形枷锁、逃离这永恒囚牢的深切向往!
这渴望如此纯粹而强烈,如同暗夜中唯一的光,在无数负面情绪的碎片中熠熠生辉,刺痛了徐易辰的感知。
通过这些破碎而强烈的意识拼图,一个清晰的图景在徐易辰脑中逐渐勾勒成型:
洛璃,这个特殊的“容器”,被媚姬长老囚禁在一处极其隐秘的、充满阴森气息的密室之中,承受着系统无休止的催化与媚姬长老严密的精神监控。
然而,或许是由于她自身某种未知的、惊人的灵魂资质,或许是系统极致催化下产生的诡异“副作用”,她的灵魂非但没有被磨灭或驯化,反而在巨大的压力下发生了某种异变,悄然壮大并觉醒了她本我的意识。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凭借这觉醒后异常敏锐的灵魂感知,无意间触碰并连接上了那个由所有“噬魂种魔系统”能量逸散共同构成的、无形的“潜意识海洋网络”。
在这个混沌初开、尚无明确秩序的网络中,她或许是感应到了所有系统源头。
徐易辰这个制造者所散发出的独特同源气息,于是在无尽的绝望之中,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本能地将这蕴含着全部希望的求救信号,跨越千山万水,投向了他!
这一惊人的发现,在最初的震撼与不安逐渐沉淀之后,竟在徐易辰心底点燃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与极度兴奋的火花!
这个意外诞生的网络,其意义和价值,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最初设想的、单向的、用于监控与反制的“后门网络”!
这不再是他单方面埋设的、被动等待触发的暗桩,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着的、由所有系统用户,包括那些被视作工具的“容器”,甚至可能包括深度依赖系统的使用者本人的潜意识海洋、灵魂波动、情感碎片乃至零星表层思维,共同汇聚、交织而成的庞大而原始的生态体系!
它是一个拥有自身生命、正在混沌中自我演化、不断扩张的未知存在!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荡,暂时将这个超出所有预期的意外造物,命名为“系统潜网”。
目前的“系统潜网”,显然还处于最原始、最蒙昧的混沌状态,如同天地未分时的鸿蒙,或者生命起源最初的有机汤。它只能传递最为基本、最为强烈的情感波动,例如洛璃那求生本能驱使下的恐惧与求救,以及一些零星散碎、缺乏逻辑关联的意识片段和信息痕迹。
整个网络结构极不稳定,信息传递充满了随机性和巨大的损耗,而且,它似乎完全不受任何中心节点的控制或引导,处于一种纯粹自发的、无序的、野性生长的状态。
但是,未来呢?
这个由他亲手播撒出去的“种子”,在因缘际会下意外孕育出的“潜网”,会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更多系统的接入和长时间运行,演化成什么样子?
能否从这无序的混沌之中,自发地诞生出某种内在的秩序或层级?
这个网络最终会稳定下来,还是会在某个临界点彻底崩溃?
更重要的是,能否被他这个某种意义上赋予了它“生命”的“造物主”,以某种未知的方式,进行引导、梳理、甚至最终将其纳入掌控,化为己用?
这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如同落入沃土的种子,在他心中迅速生根发芽,难以遏制。
利弊在脑中飞速权衡。风险巨大,这潜网完全不可控,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但潜在的收益同样惊人,若能掌握,或许将获得一张覆盖整个玄天界的、无形的信息巨网,其战略价值无可估量!
他眼神一凛,迅速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暂时不对工坊内那些检测出能量逸散的系统进行任何形式的“修复”或“处理”!
他要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一个大胆的自然学家,放任这个“系统潜网”继续其自由的发展与演化。
他要观察其内在的规律,记录其变化的轨迹,收集一切可能的数据,哪怕这个过程如同怀抱着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不稳定法核。
同时,他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量,持续尝试稳定与洛璃信标之间那极其脆弱的链接。
即便无法建立清晰的双向对话,他也要像最耐心的渔夫,尽可能多地从那片混乱的意念海洋中,打捞出有价值的信息碎片。
他需要了解血魂宗内部,尤其是媚姬长老一脉更真实的动态,需要摸清洛璃这个特殊“容器”身上更多的秘密,更需要通过这个相对清晰的节点,窥探“系统潜网”更深层的运作机制。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将感知力如同蛛网般向洛璃的信标延伸、试图从中剥离出更多有效信息的同时,一个更加令他毛骨悚然、脊背发凉的发现,如同潜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感知。
在他借助舍利子那超凡的感应能力,勉强扩展出的、对整个“系统潜网”的模糊全局感知范围之内,除了洛璃那因情绪极端强烈而显得相对清晰。
如同黑暗中灯塔般的灵魂波动之外,开始陆陆续续地、此起彼伏地,捕捉到了其他一些极其微弱、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意识波动痕迹!
这些新出现的波动痕迹各不相同,仿佛来自不同的灵魂:
有的波动充满了死寂般的麻木与深入骨髓的绝望,仿佛早已放弃了所有希望。
有的波动则夹杂着混乱不堪的嘶吼与狂躁的负面情绪,如同被困在无尽噩梦中的野兽。
还有的,仅仅只是散发出一些单纯的、无意义的能量涟漪,仿佛尚未产生明确意识的低级灵体……
但它们确实存在!并非幻觉!
这迹象表明,似乎有更多的“容器”,甚至不排除一些深度使用、乃至自身灵魂与系统绑定极深的魔修使用者,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他们灵魂的些许涟漪、情感的碎片,也正在被不由自主地卷入这个自发形成、不断扩张的“系统潜网”之中!
这张无形之网覆盖的范围和卷入的对象,正在以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速度,悄然地、却又坚定不移地扩张着。
网络的混沌深处,仿佛有越来越多的“节点”正在被点亮,尽管光芒微弱,却预示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趋势。
徐易辰感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刚刚开始苏醒的、巨大无比的活物脊背之上。
脚下传来的,不再是死物的冰冷,而是某种深沉、缓慢、却带着无可阻挡力量的搏动与震颤。
网络的混沌之中,正在孕育着远超他想象的、数量庞大的未知变数。
前方的迷雾,越来越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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