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清辉如练，泼洒在小竹峰连绵起伏的竹海之上。
风过林梢，无数修长的竹影随之摇曳，仿佛一片凝固的碧色波涛，在月下无声涌动，又似万点碎银，在墨绿的叶浪间跳跃流淌。
望月亭宛如孤岛，静卧于这片竹海的中心，檐角飞翘，默默承接着千年不变的月华洗礼。
皎月两侧，人影静立。
水月大师素衣如雪，鬓角隐见霜痕，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周身气息与这竹海月色浑然一体，仿佛她便是这片天地孕生的一缕精魂。
对面，文敏垂手而立，青丝如瀑，眉目温婉中透着一股难以磨砺的坚韧，恰似亭外那柔韧不屈的修竹。
山风拂过，带起师徒二人宽大的衣袂，猎猎轻响，更添几分月下论剑的肃然与寂寥。
“铮——”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打破了竹海的静谧。
水月大师广袖轻拂，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屏障如水波般瞬间扩散开去，将望月亭周遭数丈之地温柔地包裹起来，外界竹涛风吟顿时被隔绝，亭内自成一方无声战场。
“周遭我已布下隔音法阵，”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全力施为便是。”
文敏深深一揖，腰背弯折如竹枝承雪，恭敬应道：“师父在上，弟子……失礼了！”
话音未落，她背后的古朴剑匣骤然洞开！
十三道清冷寒光，如同挣脱囚笼的冰魄银蛟，带着刺骨的锐意与隐隐风雷之声，依次激射而出！
剑光在空中交错，划出令人目眩的轨迹。
其中一柄稳稳落入文敏摊开的掌心，剑身嗡鸣，似有灵性；其余十二柄则如神鸟展开的钢铁之翼，带着森然杀气，分列悬停于她身体两侧，剑尖微颤，遥指水月，蓄势待发。
空气中弥漫开凛冽的剑气，亭内温度骤降，月光似乎也被这剑意切割得支离破碎。
水月大师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她并指如剑，于虚空中轻轻一点。
霎时，一泓温润清光在她身前凝聚、延展，化作一柄三尺长剑。
剑身似有烟波流转，水汽氤氲，潇湘云水之气缭绕其上，正是名动青云的“水云仙剑”。
剑身微倾，一股沛然莫御的厚重剑意，如大江东去，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瞬间抵消了泪痕剑阵带来的刺骨寒意。
“去！”文敏清叱一声，玉腕翻转。
悬于身侧的十二柄泪痕剑应声而动，化作十二道撕裂夜幕的银色闪电，从不同方位，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直刺水月！
剑光交织成网，快得几乎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与此同时，她手中主剑亦如毒龙出洞，电光缠绕，直取中宫！
水月大师身形未动，水云仙剑却在她身前划出一道浑圆的轨迹。
剑势看似舒缓，如行云流水，却于方寸间引动磅礴巨力。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密如骤雨的金铁交鸣爆响！
水云剑光似缓实疾，每一次挥洒都精准无比地格开或荡偏袭来的泪痕剑影。
以一敌十二，那柄覆着潇湘水气的仙剑，竟如中流砥柱，任凭惊涛骇浪冲击，兀自岿然不动，剑圈浑圆无漏，将水月大师牢牢护在中央，不露丝毫破绽。
文敏眸光一凝，心知师父气定神闲，远未尽全力。
她足尖在亭中青石板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飘然旋起，如月下飞仙。
手中主剑骤然向天高举，剑尖直指中天皓月！
口中清音如冰玉相击：“月华引，太阴凝！”
刹那间，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
漫天流泻的清冷月辉，仿佛受到了无形巨力的牵引，骤然向着那柄高举的泪痕剑疯狂汇聚！
剑身光芒大放，由银白转为一种近乎实质的、流淌的液态光晕，清冷、浩瀚、蕴含着寂灭万物的森寒伟力！
这正是脱胎于青云门“七星剑式真诀”的惊世变化——文敏自悟的“明月剑式真诀”！
汇聚的月华在剑尖压缩到极致，化作一道凝练如匹练、璀璨夺目的巨大光刃，带着冻结神魂的寒意与斩断虚空的锋锐，朝着下方亭中的水月大师，无声无息却又快逾奔雷地轰然斩落！
水月大师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那扑面而来的太阴灭绝之意，让她道心深处亦泛起一丝警兆。
她万没料到，文敏竟能将七星剑意推演至如此契合太阴本源的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水月大师双手猛然在胸前结印，体内雄浑无匹的太极玄清道法力再无保留，如江河决堤般汹涌注入身前水云仙剑！
“青云一剑，万仞开！”一声断喝，石破天惊！
水云仙剑应声暴涨！
剑身缭绕的潇湘水气瞬间凝为实质的碧波，剑光冲霄而起，化作一柄足有五丈长短、光芒万丈的擎天巨剑！
巨剑带着开山分海的磅礴气势，自下而上，悍然迎向那道斩落的月华光刃！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隔音法阵内猛烈炸开！
若非水月早有布置，这一击碰撞的声浪，足以将整个小竹峰从沉睡中彻底惊醒！
望月亭剧烈震颤，亭顶瓦片簌簌作响，亭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刺目的强光瞬间吞噬了一切，月华清冷与青云碧芒疯狂绞杀、湮灭！
恐怖的能量乱流化作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狠狠撞在法阵光幕之上，激起无数涟漪，亭外数丈内的坚韧青竹，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强光渐敛，能量风暴缓缓平息。
水月大师身形微晃，随即稳住，水云仙剑光芒收敛，化作流光飞回她宽大的袖中。
她足下一点，衣袂飘飞，如一片轻盈的雪花，缓缓落回望月亭的石凳之上，面色虽依旧沉静，但眼底深处那抹震惊却久久未能散去。
文敏亦飘然落地，脸色微微泛白，显然方才全力催动明月剑式对她消耗极大。
她素手一招，十三道寒光如倦鸟归林，依次没入背后的剑匣，只余下清冷的剑鸣余韵在亭中袅袅回荡。
亭内一片狼藉，石桌布满裂纹，地面青石板碎裂无数。
水月大师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文敏身上，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敏儿……”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告诉为师，你如今……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文敏微微垂首，思索片刻，坦然道：“师父，若单以太极玄清道的境界划分，弟子如今……当在上清之境。”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开辟新路的执着，“然弟子所行之路，已非纯粹的太极玄清道，而是……弟子自己的求道之途。”
上清境！
饶是水月大师道心坚如磐石，此刻心中亦掀起了滔天巨浪。
青云门中，能臻至此境者，无不是各脉首座或隐世长老！
她看着文敏年轻而沉静的面庞，无数疑问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一生修道，能得此惊世艳绝之弟子承继衣钵，夫复何求？
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捻起石桌上仅存的一块尚算完好的桂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甜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仿佛品咂着岁月与传承的滋味。
“那个大竹峰的小子……”水月大师咽下糕点，语气复杂，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还真是和他那师父田不易一脉相承的滑头。
当年你苏茹师叔，可不就是被田不易这样死缠烂打、花样百出的手段给‘骗’下咱们小竹峰的么？”
她目光投向亭外无垠的竹海月色，仿佛穿透了时光。
文敏闻言，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抹极淡的红霞，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师父……”她自然知道师父口中那个“滑头小子”是谁。
水月大师摆摆手，脸上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郑重，她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文敏脸上：“文敏，你的剑，你的道，为师今日已见。
你……可以出师了。”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只是，江湖路远，风波险恶。
此番外出游历，务必……珍重自身安危！
莫要逞强，莫要轻信，更莫要……让牵挂你的人日夜悬心。”
文敏心头一热，鼻尖微微发酸。
她默默走到师父身后，伸出双手，指尖蕴着温和的灵力，力道恰到好处地为水月大师揉按着略显僵硬的肩颈。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师父肩头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作为小竹峰首座，维系一脉传承、庇护众多弟子的重担，以及内心深处或许连师父自己都未曾完全释怀的某些孤寂与遗憾。
正是这份责任与压力，才让师父如此不遗余力地督促弟子修行，提升小竹峰的实力。
“师父，弟子明白。”文敏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指下的动作带着孺慕的温情，“弟子在外，定会谨记师父教诲，万事以自身安危为先，绝不敢让师父和同门……担忧挂念。”
水月大师闭上眼，感受着肩颈处传来的舒适暖意和弟子那份细腻的孝心，紧绷的肩背线条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她轻轻拍了拍文敏的手背，叹息中带着宠溺：“你这丫头啊，看似温婉柔顺，实则骨子里最是有主见，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睁开眼，目光投向亭外被剑气削平的一片狼藉竹林，声音低沉下去，“只是……莫要忘了，这小竹峰上，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皆在记挂着你。
这里……永远是你的归处。”
“师父……”文敏喉头哽咽，眼中泛起水光，她停下动作，转到水月身前，深深拜了下去，
“徒儿不肖，这些年只顾着在外奔波，未能常在师父膝下尽孝，反累师父时时忧心……徒儿……”后面的话语，被涌上的情绪堵住，化作无声的歉意。
水月大师伸手，轻轻扶起文敏，罕见地在她面前展露出一抹温煦如春阳的微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傻丫头，说什么不肖？
你能有今日之成就，能走出自己的大道，为师心中……唯有欣慰与欢喜。”
她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文敏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笨拙却满是慈爱，
“自将你收录门墙，为师所授，不过‘太极玄清道’根基与‘神剑御雷真诀’。
反倒是你……”
水月大师的目光变得悠远而感慨：
“自创‘易筋锻骨’打熬根基之法，悟出‘神雷淬体’这等引天雷入体、锤炼己身的凶险奇术，更在外历尽艰辛，为小竹峰寻回无数珍稀灵材……这些，桩桩件件，皆是泽被同门、光耀我小竹峰门楣的莫大功德！
为师……该替小竹峰上下，谢你才是。”
她的话语真挚，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文敏连忙摇头：“师父言重了！
若无师父当年收留授艺，悉心教导，弟子焉有今日？
此皆弟子分内之事，万不敢当师父一个‘谢’字！”
水月大师看着文敏诚挚的模样，心中暖流涌动，却又有一丝复杂难言的失落悄然划过。
她沉默片刻，终是带着几分自嘲与释然，轻声道：“为师本意，是欲将你培养成小竹峰未来的首座，承我衣钵，执掌一脉。
可惜啊……”她摇了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大竹峰的方向，“你这颗七窍玲珑心，终究还是被那大竹峰的傻小子给牢牢拴住了。
到头来，为师一番心血，又便宜了田不易那矮胖子的大竹峰！”
话语中虽有调侃，却也带着一丝嫁女般的怅惘。
文敏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晕又悄然浮现，她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女儿家的羞涩与甜蜜，却只是低垂了眼帘，并未接话。
亭中一时静谧，唯有夜风穿过破损的亭角，发出细微的呜咽，以及远处竹海起伏的涛声，温柔地包裹着这对师徒。
翌日清晨，薄雾如纱，尚未散尽，小竹峰沐浴在一片清冷的淡蓝之中。
文敏的行李极其简单，不过一个素色包裹，斜挎在肩。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熟悉无比的望月亭和师父静修的精舍方向，眼神中带着深深的不舍与眷恋，随即转身，步履轻盈而坚定地踏上了山道。
山门处，一道魁梧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宋大仁一身利落的深蓝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憨厚却温暖的笑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石阶上款款而来的身影。
无需言语，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稳稳接过了文敏肩上的包裹。
“都安置妥当了？”宋大仁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文敏点点头，唇边漾开清浅的笑意：“嗯，师父那边……都交代好了。”
她目光转向停在稍远处空地上那艘线条流畅、泛着淡淡玉白色光泽的云舟，“你的宝贝云舟，可又经得起冰原苦寒、沧海风浪的折腾了？”
宋大仁闻言，脸上顿时焕发出自信的光彩，他拍了拍云舟坚实的船舷，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在拍打老友的肩膀。
“嘿嘿，放心！”他咧嘴一笑，带着炼器师特有的骄傲，“这八年，咱这‘云舟’可不是白养的！
前些日子，我又给它添了点‘筋骨’！”
他引着文敏登上云舟甲板，指着船舷两侧和底部几处新镶嵌的、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奇异晶石阵盘，“瞧见没？‘神行阵’！
我把阵法给‘缩’进去了！
三座叠加！
如今这速度，比之前快了两倍不止！
再快……”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船体龙骨用的‘沉星木’怕是真要散架了。”
文敏伸出纤指，轻轻拂过那温润的阵盘表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澎湃空间之力，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叹：“阵法缩小化……大仁，你在炼器与阵法相合之道上，造诣越发精深了。”
她抬眼看向宋大仁，眸中笑意盈盈，“有此神速，冰原深处那几处传说中的‘万载玄冰窟’，还有沧海尽头的奇景，我们或可一探究竟了。”
宋大仁被心上人夸赞，黝黑的脸膛微微发红，嘿嘿傻笑两声，豪气地一挥手：“坐稳了！”
他掐动法诀，渡虚云舟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船身玉光大放，缓缓升空，随即化作一道迅疾无伦的玉白色流光，撕裂清晨的薄雾，朝着北方莽莽冰原的方向，疾驰而去！
舟身过处，只在空中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淡淡云痕。
大竹峰，守静堂外。
矮胖敦实的田不易负手而立，粗黑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精光内蕴，紧紧盯着北方天际那道转瞬即逝的玉白流光。
直到云舟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也不知道那婆娘究竟探出他们的底没有？”
不久后，一道青色剑光如匹练般自天际垂落，轻盈地落在他身旁，光华敛去，露出苏茹温婉秀丽却隐含嗔怪的面容。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苏茹没好气地瞪了田不易一眼，伸手替他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许再这样编排我水月师姐！
什么‘婆娘’？
难听死了！”
田不易撇过头，不去看妻子责备的眼神，只是那对小眼睛依旧执拗地、带着强烈求知欲地黏在苏茹脸上，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说，水月那女人到底探出什么口风了？
苏茹被他这副模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出纤指，在他宽厚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你呀！
自己拉不下脸来做那个‘考校弟子修为’的恶人，巴巴地让我去师姐那里打听。
现在打听到了，又来眼巴巴地等着？脸皮倒厚！”
田不易被戳中心事，老脸微红，有些挂不住，只能又重重地“哼哼”两声，粗声粗气道：
“那小子……这几年，把大竹峰上下，连大黄那畜生都伺候得舒舒服服，法宝丹药流水似的送……我、我这张老脸，还怎么好意思去问他？”
他越说声音越低，带着点心虚。
确实，宋大仁这些年，几乎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大竹峰“鸟枪换炮”，连大黄狗都戴上了四个能激发护体灵光的脚环，披上了一件刀枪难入的软甲。
他这个做师父的，再板着脸去考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苏茹看着丈夫这副窘迫又强撑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她其实也没立场说丈夫，自己屋里这些年添置的那些精巧雅致又功效不凡的梳妆镜、凝神香炉、温玉蒲团……哪一样不是大仁那孩子孝敬的？
她轻咳一声，努力板起脸，将笑意压下去，这才正色道：“行了行了。
师姐说了，文敏那孩子，如今确确实实已是上清境的修为！
根基之浑厚，剑意之精纯，连她都为之惊叹。”
她顿了顿，看着田不易瞬间瞪圆的小眼睛，慢悠悠地补充道，
“想来……咱们家大仁，整日与文敏形影不离，一同参悟，一同历练，这修为境界嘛……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上清境？！”田不易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圆胖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那臭小子……真到了上清境？！”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跺脚，肥胖的身躯竟展现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转身就朝后山宋大仁打造的藏经楼方向大步流星地冲去。
“不易！不易！你这是要去哪儿？”苏茹在他身后急唤。
田不易头也不回，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和紧迫感传来：“还能去哪儿？！
去看看那臭小子平日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总不能……真被这徒弟给轻轻松松就超了过去！
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话音未落，他肥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守静堂后曲折的山道拐角，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清晨的山间回荡。
小竹峰，水月大师的精舍内，檀香袅袅。
她端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摊开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古朴木箱。
箱中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卷卷、一册册散发着墨香与灵光的玉简、帛书、兽皮卷。
这些都是文敏临行前，郑重留下的“家底”。
水月大师伸出保养得宜却蕴含力量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拿起最上面一卷以千年冰蚕丝织就的帛书。
展开，开篇赫然是几个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大字——《突破上清境猜想》。
她凝神细读下去，目光越来越亮，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急促起来。
“……夫灵气者，天地之精，然其质驳杂，其性躁烈。
引气入体，非唯量之累积，更在质之纯化、神之驭使……螺旋炼化，如磨盘碾玉，层层剥离杂质，取其精粹……穴窍非止通道，亦可为炉鼎，抱元守一，凝气成丹，藏精于窍，如星罗棋布，自成周天……”
帛书上阐述的法门，虽名为“猜想”，但其思路之奇诡，论述之精微，直指修行炼气的本质核心！
那“螺旋炼化灵气法”，是对传统行气路线的颠覆性优化；那“穴窍抱丹法”，更是将人体视为宇宙，开辟出前所未有的内景修行之路！
字字珠玑，发前人所未发！
水月大师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她放下这卷帛书，又拿起旁边一册薄薄的、以雷击木片制成的书简——《神雷淬体·循序渐进详解》。
上面详细记载了如何从引一丝微弱天雷入体开始，逐步适应、引导、利用雷霆之力淬炼筋骨皮膜、脏腑神魂的凶险法门，其步骤之严谨，防护措施之周全，考虑之详尽，令人叹为观止。
旁边还有《明月剑式真诀》、《烈阳剑式真诀》的完整心法图谱，将太阴太阳之力融入剑道的奇思妙想跃然纸上。
更有《基础阵法叠加原理》、《灵材物性相生相克图谱》、《百草丹炼精要》……林林总总，包罗万象，皆非青云门故纸堆中所有，而是文敏与宋大仁二人，在无数次生死历练、实践摸索中，亲手开创、验证并完善的智慧结晶！
水月大师缓缓合上最后一卷记载着“云舟复合神行阵法”核心符文的玉简，将其轻轻放回木箱之中。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精舍的屋顶，投向那无垠的、此刻正被朝阳染上金边的浩渺青天。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欣慰、自豪以及淡淡后生可畏的复杂情绪，在她胸中激荡澎湃。
精舍内一片寂静，唯有檀香青烟笔直上升。
良久，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才从这位素来以清冷严厉着称的小竹峰首座唇边逸出，带着洞穿岁月的明悟与感慨：
“能收得如此弟子……实乃我小竹峰……百世修来之福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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