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华东野战军司令部作战室。
墙上那张长江流域地图，已经被参谋们用红蓝铅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从江西湖口到江苏江阴的江防线上，每一个渡口、每一个碉堡群、每一处炮兵阵地，都被清晰地标注出来。
张百川站在地图前，他身后，围坐着野司的主要人员——副司令员粟昱、参谋长张云逸、还有作战、情报、后勤各部门的负责人以及各纵队的军事主官。
张百川转过身：“同志们，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勘察和论证，渡江作战的详细计划，今天可以定下来了。咱们还得再磨一磨。磨刀不误砍柴工，计划越细，渡江的把握就越大。”
粟昱接过话头：“老总说得对，渡江战役不同于我们以前打的任何一仗，这是百万大军横渡天堑，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影响全局，今天的会议，就是要把计划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掰开揉碎，反复推敲。”
张云逸翻开面前厚厚的一摞文件：“那我就从头开始汇报。首先是主渡场的选择——”
“等等。”张百川摆摆手，“参谋长，今天咱们换个方式。你不用说，我来问，你们答。咱们现场推演。”
他走回长桌前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第一个问题，选择芜湖至安庆段作为主渡场，是咱们之前的思路，现在通过情报看是否可以最终确定，情报处赵处长，你来回答。”
情报处长赵明诚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司令员，可以最终确定，理由有三。第一，地形条件有利。这段江面宽度在一千五百米到两千米之间，相对较窄，利于缩短渡江时间。更重要的是，对岸滩头宽阔，纵深五六里都是平原地带，便于大部队登陆后迅速展开。”
“第二，敌情相对薄弱。这段江防的守军不是老蒋嫡系。守军是重建部队，新兵多，老兵少，战斗力相对较弱。”
“第三，位置关键。从这里渡江成功后，我们可以直接威胁南京，迫使国民党调动兵力来援，为我们其他地段的渡江创造机会。同时，这段江面位于白崇禧和汤恩伯防区的结合部，两边都可能会指望对方去救援，容易出现互相推诿的情况。”
张百川点点头，在小本子上记了几笔：“第二个问题，佯动方向怎么安排？”
作战处长汇报：“司令员，我们计划在三个方向实施佯动。东线，在江阴至镇江段，组织小股部队频繁进行渡江演练，制造我军将从这里主攻的假象。西线，在九江至湖口段，组织地方部队大张旗鼓地征集船只，修筑码头，吸引白崇禧的注意力。中线，在南京对岸的浦口地区，组织炮兵进行不定时炮击，给敌人造成我军即将强攻南京的错觉。”
“佯动部队的兵力配置呢？”
“东线安排了两个旅，西线安排了三个旅，中线安排了一个旅加一个炮兵团。所有佯动部队都配属了电台，按照真实主攻部队的通讯规律进行联络，确保敌人从无线电侦听中也分辨不出真假。”
张百川转向粟昱：“老粟，你觉得这个佯动计划怎么样？”
粟昱思索片刻：“兵力配置合理，但时间安排上还要再细化。佯动不能一直进行，要有起有伏。我的建议是，在渡江前三天，佯动达到高潮，然后在渡江当天突然停止。这样既能迷惑敌人，又不会暴露我们的真实意图。”
“同意。”张百川在本子上又记了一笔，“第三个问题，渡江序列怎么安排？”
张云逸汇报：“根据计划，渡江部队分为三个梯队。第一梯队五十万人，包括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十二纵队，以及北岸的所有炮兵纵队。由粟副司令员统一指挥，任务是率先在芜湖至安庆之间多个预定地点强渡长江，撕开突破口，建立稳固的登陆场。”
他走到地图前，用竹竿指着几个点：“具体部署是，第一纵队在芜湖以西十五公里的三山街渡江，第二纵队在铜陵以北的十里铺渡江，第三纵队在安庆以东的大渡口渡江，第四纵队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增援任何一个突破口。第十二纵队——也就是李云龙的新编纵队——负责最艰难的攻坚任务，攻击对岸设防最坚固的马鞍山据点。”
“渡江具体时间？”张百川问。
“计划在夜间实施。第一波突击部队在晚上十点上船，十一点开始渡江，争取在凌晨一点前登上对岸。利用夜色掩护，减少敌军炮火造成的伤亡。”
“船只有多少？”
“目前已经征集到木帆船七千八百艘，自制竹筏三千多个，还有鲁中兵工厂仿制的登陆艇四十二艘。按照每条船载一个班计算，第一波可以运送五万人过江。船只往返一次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到天亮前，可以运送三到四个波次，总计十五到二十万人。”
张百川皱了皱眉：“二十万人不够。第一梯队五十万人，至少要有一半——也就是二十五万人——在第一天渡过江去，才能保证登陆场的稳固。”
“老总，这已经是极限了。”后勤部长站起来，“长江水流湍急，夜间行船风险大，船工们再努力，往返时间也压缩不到两个小时以下。而且还要留出装卸部队和物资的时间。”
张百川坚决地要求：“那就增加船只。告诉各纵队，渡江前船只数量必须达到一万两千艘。没有船，就用门板扎筏子，用汽油桶做浮筒，什么办法都要想。渡江战役，船只是第一位的。”
“是，”
张百川继续问：“第四个问题，火力配系怎么组织？”
炮兵司令员老周站起身，现在统管华野五个炮兵纵队：“老总，我们使用包括野炮、山炮、榴弹炮、总计三千八百门——分成三个炮群。第一炮群负责压制对岸的敌军炮兵阵地，第二炮群负责摧毁滩头工事，第三炮群负责封锁江面，打击可能出现的敌军舰艇。”
“炮弹储备够吗？”
“目前储备各种炮弹八十万发，按照预案，渡江当天，每门炮至少要打五十发，总计需要十九万发。后续作战，每天消耗预计在五万发左右。我们的储备可以支撑十天的高强度作战。”
“不够。”张百川摇摇头，“至少要储备够打二十天的炮弹。告诉鲁中兵工厂，从现在开始，所有生产线开足马力，日夜不停地生产炮弹。另外，各纵队要组织人力，从战役缴获的弹药中，挑选出还能用的，统一送到前线。”
“是，”
粟昱：“老总，计划大体上没问题，但有个关键点，咱们还得再琢磨琢磨。”
“你说。”
“渡江后的战役发展。按照计划，第一梯队渡江成功后，要不顾一切疲劳和小的敌情干扰，以最快速度向纵深穿插，首要目标是截断浙赣铁路。这个思路是对的，但具体怎么执行，还需要更详细的预案。”
张百川点点头：“这也是我今天最想讨论的问题。咱们继续。”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渡江后，我们要执行大范围的迂回穿插。既能割裂敌人华中与京沪的联系，又能威胁敌人重要的后勤补给线。”
“具体来说，第一梯队渡江成功后，要兵分三路。东路，以最快速度经宜兴、滆湖向无锡、苏州突击，切断沪宁铁路，隔绝上海与南京的联系，并威逼上海。”
“中路，直插皖南山区，经宣城、宁国向杭州方向前进，威胁杭州，切断沪杭铁路。”
“西路，沿长江南岸向西发展，经贵池、东流向九江方向推进，与白崇禧部队保持接触，但不急于决战。”
他放下指挥棒：“这个部署的核心，就是先打汤恩伯，再打白崇禧。利用国民党两大系统之间的矛盾，集中力量先解决京沪杭地区的敌人，然后再回头收拾华中地区的敌人。”
粟昱补充道：“这里有个关键——速度。我们必须快，要在国民党反应过来之前，就完成对京沪杭地区的分割包围。如果慢了，让汤恩伯把部队收缩到上海、南京、杭州这几个大城市，打成攻坚战，就麻烦了。”
“对，速度是关键。”张百川说，“所以我要求，渡江部队必须快，后勤补给，靠后续梯队运送。各纵队要告诉战士们，渡江后，每天至少行军八十里，连续行军十天，要把国民党跑垮、跑散、跑乱。”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语。每天八十里，连续十天，这个强度确实很大。
第十二纵队司令员李云龙站起来：“老总，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十二纵吧”
张百川笑了：“老李，你先别急。有更重要的任务给你。”
他走到地图前，点在南京的位置：“渡江成功后，国民党最可能的反应，就是把京沪地区的部队收缩到南京、上海、杭州这几个大城市，依托坚固城防死守。这时候，我们需要一支部队直插敌人的心脏。”
他看向李云龙：“你的十二纵，就是这把尖刀。渡江后，你们不要管两翼的敌人，不要恋战，不要停留，一路向东，直扑南京。我要你们最快的速度打到南京城下。”
李云龙眼睛亮了：“老总，你放心，我们十二纵要是打不到南京城下，你撤我的职，”
“光打到城下不行。”张百川说，“还要制造声势，让老蒋以为我们要强攻南京。实际上，你们是佯攻，真正的目的是调动敌人的兵力，为其他纵队创造战机。”
“明白，”
会议又持续了两个小时。从渡江序列到火力配系，从后勤保障到通讯联络，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讨论、反复推敲。
最后，张百川做总结：“同志们，渡江作战计划，今天就定下来了。计划是死的，战场是活的。渡江过程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遇到敌人顽抗怎么办？遇到大风大浪怎么办？遇到船只不足怎么办？各纵队都要做好多手准备，要有应对突发情况的预案。”
“另外，保密工作必须做好。从现在开始，所有关于渡江的讨论，仅限于今天在场的人知道。各纵队回去后，可以开始针对性训练，但不能透露具体的渡江时间和地点。这是纪律，谁违反，严肃处理。”
“是，”所有人齐声回答。
散会后，张百川把粟昱和张云逸留了下来。
“老粟，老张，你们觉得，这个计划还有哪些漏洞？”他问。
粟昱想了想：“计划本身没问题，但我担心的是执行。百万大军渡江，组织协调的难度太大了。一个纵队走错了路，一个旅上错了船，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张云逸也说：“还有天气。长江上的天气变化莫测，万一渡江那天遇到大风大雾，怎么办？”
“这些都要有预案。”张百川说，“从明天开始，咱们分头下去检查。老粟，你去检查各纵队的渡江训练；老张，你去检查后勤保障；我，去检查船工的准备情况。发现问题，及时解决。”
“另外——”他顿了顿，“给中央发报，汇报我们的渡江计划，请求指示。”
“是，”
三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直到深夜才散。
江北，百万大军正在厉兵秣马。一场决定中国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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