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市的秋天，总是藏在那些被高楼大厦遗忘的老旧街巷里。
这里没有cbd的玻璃幕墙反射出的刺眼光芒，只有斑驳的红砖墙、爬满枯藤的老式阳台，以及空气中那股混合了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阳光穿过梧桐树稀疏的枝叶，慵懒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将行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安详。
周毅坐在街角那家他常去的面馆里，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他并没有急着动筷子，而是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又塞了回去。
自从那场惊动了整个警局乃至更高层的大案结束后，他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因为“违规操作”背了一个处分，但他那个为了正义不惜打破规则的举动，却让他成了警局里年轻人眼中的传奇。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那颗曾经因为过度紧绷而日渐麻木的心，似乎重新找回了跳动的节奏。
“老板，再加个蛋。”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对面的空座上响起。
周毅的手微微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上。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围着深灰色围巾的年轻男人，正安静地坐在他对面。
男人的脸色虽然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但那双曾经像鹰隼一样锐利、时刻散发着寒意的眼睛，此刻却平和得像一潭秋水。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这个午后出来散步的普通学者，或者是某个富家公子。
是顾念。
“……你？”周毅愣了半晌，才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你怎么出来了？我是说……你不用再躲着了？”
“不用了。”顾念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久违的轻松，“事情都解决了。而且，我现在有了合法的身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身份证，轻轻放在桌上。上面的名字不再是那个查无此人的“李卫”，也不是那个代号“无”，而是——顾念。
那是槐柏韵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甚至是以“国家安全特殊贡献人才”的名义，为他堂堂正正争取来的身份。
周毅看着那张证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知道，这就意味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可以正如他所愿的那样行走在阳光之下了。
“恭喜。”周毅由衷地说道。
“谢谢。”顾念收回证件，目光落在周毅那碗还没动的面上，“不吃吗？都要凉了。”
“吃，吃。”周毅连忙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热辣的汤汁入喉，让他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两人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在这个喧闹的小面馆里，安静地吃着一顿再普通不过的午餐。周围是市井的喧嚣，是讨价还价的小贩，是放学归来的孩童。
这一切，曾经是顾念拼命想要守护，却又觉得离自己无比遥远的世界。
而现在，他就坐在这个世界的中心。
吃完面，顾念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红色的请柬，双手递给了周毅。
“这是什么？”周毅有些惊讶地接过，“你要结婚了？”
“还没那么快。”顾念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下周是我的生日。秀秀说，那是我的‘重生日’。我们想请一些真正的朋友，来家里吃顿便饭。”
“真正的朋友……”周毅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对于顾念这种人来说，这几个字的分量有多重。
“好。”周毅郑重地收起请柬，“我一定到。带着子衿一起，那丫头前两天还在念叨你呢。”
“欢迎。”
顾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围巾。他看着周毅，忽然很认真地说道：“周队，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在那天晚上，选择了相信你的直觉，而不是规则。”
周毅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他摆了摆手，像是在赶走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快走吧，别让你家那位大小姐等急了。”
顾念点点头，转身走出了面馆。
他沿着那条铺满落叶的老街，慢慢地走着。秋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不再刺骨。
路过一所小学门口时，正赶上放学。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涌了出来，欢声笑语瞬间填满了街道。
顾念停下脚步，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一个背着粉色书包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向路边等待的母亲，然后被母亲一把抱在怀里，亲昵地蹭着鼻子。
他看到几个小男孩在路边追逐打闹，为了几张卡片争得面红耳赤，转眼又勾肩搭背地去买冰棍。
这些画面，曾经是他童年里最奢侈的梦。
在第13号训练营的铁网之下，在那个为了生存而互相撕咬的深坑里，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这样平静地站在这里，看着别人的童年，而心中不再充满嫉妒与怨恨。
因为他知道，他的“童年”，虽然迟到了二十年，但终究还是被那个叫槐稚秀的女孩，一点一点地找回来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置顶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顾念？”听筒里传来槐稚秀那清脆而充满活力的声音，背景里似乎还能听到古芊在逗猫的笑声，“你买完东西了吗？王妈说今晚要做醉蟹，让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带瓶黄酒。”
“嗯，买完了。”顾念听着电话那头的烟火气，脸上的线条变得无比柔和，“还在路上，看到了一家卖糖炒栗子的，想给你带一点。”
“真的？我要吃！要刚出锅那种热乎的！”
“好。”
“那你快点回来哦。天快黑了。”
“嗯。这就回。”
挂断电话，顾念走到路边那个冒着热气的小摊前，买了一大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他将纸袋抱在怀里，用体温捂着，生怕它们凉了。
然后，他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影子不再是孤独的、锋利的，而是温暖的、厚重的。
曾经，他是一个在黑夜里潜行的幽灵，为了生存而挥舞着屠刀。
如今，他是一个怀揣着热栗子，走在回家路上的归人。
这旧巷里的长风，吹散了往日的硝烟，只留下了这一地最珍贵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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