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江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吼了一声。
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吼过黄桂兰,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有对黄桂兰说过,就算年轻的时候两人意见不同,最多是不说话,闹一会儿别扭。
但不用半个小时,谢江就会主动跟黄桂兰认错道歉,然后想尽各种办法逗黄桂兰开心,不是给她洗袜子,就是把屋子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给她做她最喜欢吃的锅盔凉粉,直到见到她露出笑容为止。
一句“胡闹”,明明是在吼黄桂兰,却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插在谢江自己的胸口。
听完这声轻吼,黄桂兰的眼泪更是哗啦啦止不住。
并不是因为这是谢江第一次吼她。
而是她一想到他们家老谢很有可能被撤销职务,下放改造,甚至全家人都会被连坐审查,一想到他们这么一个大家族很有可能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坎,眼泪便止也止不住。
谢江是了解黄桂兰的,不管遇到任何困难,她定会不离不弃。
他一个铁血刚硬之躯,从不会轻易落泪,可这会儿老泪纵横。
“桂兰啊。”谢江通红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握住黄桂兰颤哭得颤抖的双肩,哽咽道,“你为几个儿媳妇,还有几个孩子们想一想。”
这个年代讲究宁错杀,不勿放过。
对“敌特”是零容忍,哪怕证据不足,只要“成分敏感+有人举报”,就会先定性,后补证,甚至无证据也可定罪,还有极强的连坐效应。
这些,谢江深知。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一左一右地擦拭着黄桂兰双眼里夺眶而出的泪水。
“桂兰……”谢江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黄桂兰这样子哭了。
他清楚地记得,黄桂兰这样子落泪,还是她生老五谢中彦的时候,疼哭的。
哦,上一次哭,是和安安宁宁相认的时候,不过那是喜极而泣。
谢江舍不得看到黄桂兰的眼泪掉下来,她从小被生为数学家和光学专家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捧在手心里,又有参与两弹一星的核物理资深专家大哥、地质学专家二哥、橡胶科技界资深科学家三哥护着疼着,哪里受过啥委屈。
要是跟着他受了委屈,他舍不得。
他喉咙发紧,声音哽咽,“听话,这件事情不是儿戏。”
“我不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和你离婚。”
黄桂兰一把鼻涕,一把泪,谢江也不嫌弃,赶紧给她擦了擦泪,又擦擦她的鼻涕,“你若不做表率,你让丽萍秀秀和星月三个儿媳妇怎么办,还有致远,明远,承远,博远和安安宁宁……”
一句话,让黄桂兰无法回答。
是呀。
她可以不怕吃苦,可是三个儿媳妇和几个娃娃们怎么办?
他们原本可以有很好的前程。
“桂兰,你听我劝。你起带头作用,和我离了婚,你带着媳妇们和几个娃娃,去投靠你大哥二哥三哥……”
“老谢,你不要说了。事情不会那么严重,我们谢家又没有真正通敌叛国,肯定是被人举报了……”
“桂兰,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连陈老家也受到牵连,很有可能是……”
后面的话,谢江不能讲,“……”
他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这叹气声让这夜色更加寂静。
横在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压抑死寂。
屋子里,那盏老旧的海鸥牌风扇动作迟钝地摇着脑袋,风扇有些旧了,机芯生了锈,转动脑袋时总是会卡住,发出一阵一阵的嗓音。
刚刚进屋时,黄桂兰想到这件事情心里闷得很,本想打开风扇吹一吹。
没想到这阵风吹在身上,让人觉得阴风阵阵。
空气里是前些天谢江给这老旧的风扇换的黄油的油墨味,浓浓的,让人闻着窒息。
空气里仿佛飘着一张无形的网,将二人罩着,动弹不得。
黄桂兰无力地跌坐在床边,明明刷着石灰白白墙上还挂着红花,贴着喜字,谢家刚刚办了一场大喜事。
可眼见着要变天了。
纸糊的窗外,黑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往日里听着蝉鸣蛙叫像是有人在唱歌,今天听着怎么觉得像是奔丧?
见黄桂兰泪流不止,谢江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黄桂兰的泪水,沉沉道,“我去老四那边,把他们几兄弟喊过来……”
说着,把手里的手绢塞到黄桂兰的手里,心疼地看了黄桂兰一眼,随即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口。
开门的时候,见老太太陈素英站在门口。
即使老太太杵着拐杖,背也有些佝偻,可老太太眼神坚定,带着一股天塌下来了也不怕的力量,“老二,莫要慌。咱们谢家的男儿,天塌下来了也要扛着。”
“妈,放心。我扛得动。”
谢江点点头,他眼里的泪水早被他擦去,只余下他久经沙场的坚毅与刚硬。
“去吧。把他们五兄弟叫过来,好好跟他们五兄弟交代一下。”老太太也点了点头,一只皱纹满布的手从拐杖上抬起来,“老二,这天还没塌下来,但谢家的男人要为家里的女人孩子未雨绸缪。”
那只落在谢江肩膀上的手,力道不重,甚至极轻。
可却让谢江的脑海里泛起从小到大无数的回忆,每一次遇到艰难困苦,母亲总会用她瘦弱的手掌,这么轻轻地拍一拍他的肩膀,明明很轻,却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谢江从小就知道,男人要扛事这个道理。
他看着自己年迈的母亲,“妈,你的孙儿们,也是扛事的男人。”
“我知道,谢家个个男儿都是好男儿!”
说这句话时,老太太陈素英满眼都是骄傲。
等谢江越过她,擦身离开后,黄桂兰早已经起身来到了老太太的面前,扶着老太太在堂屋里的客厅里坐下来。
老太太又劝了一句,“桂兰啊,这次你要听劝,给你的儿媳妇们做个表率。”
“妈……”黄桂兰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嫁进谢家这么多年,老太太一直视她如己出,两婆媳从没有闹过任何矛盾,谢家的天即将塌了,老太太一心想着让男人们扛事,她让这个儿媳妇跟儿子离婚,不受牵连。
要是别的老太太,巴不得自己儿子被下放的时候能带上儿媳妇,让儿媳妇照顾自己的儿子。
老太太却一心为她。
她理解老太太的这份心意,就像她也同样舍不得她的丽萍秀秀和星月,还有几个孙子尤其是安安宁宁两个女娃一起跟着遭罪,是一样的心情。
整个堂屋都是压抑的气氛。
气氛同样压抑的,还有谢中铭的新房那边。
这个时候,大家还在闹洞房。
江北杨突然提议,“中铭,你是不是应该像是诵颂伟人语录一样,来诵颂一段你对嫂子的表忠心的誓言?”
江北松附和道,“中铭,赶紧的,表忠心。日后你要是敢欺负乔星月同志,可是要不得的,我们大家做见证。”
谢家其余四兄弟,都没有说话,而且闹洞房的气氛并不高。
若日以往,谢中铭一定会一番肺腑之言。
今天却是沉默了。
映在他眼神里的神色,带着些许凝重。
谢家其余四个兄弟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这时,谢中毅说了一句,“北杨,北松,让他们小两口早些歇息吧。今晚儿就到这里。”
就在这时,谢江走进堂屋,“中毅,中杰,中文,中铭,中彦,你们出来一趟,爸有话要跟你们说。”
众人同时朝谢江望去。
谢江扫了众人一眼,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目光最后落在乔星月身上,“星月,我跟中铭他们几兄弟说会儿话,一会儿就让他回来。”
乔星月愣了一下。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啥事,但乔星月总觉得谢家发生大事了,从昨晚陈叔来家里开始。
她压着忧心忡忡,朝谢江点了点头,“好,爸,你们有啥事,慢慢商量,我正好和嫂子们说会儿话。”
谢江把家里几个儿子喊了出去。
好久都没有回来。
最大的致远,看着沈丽萍和两个婶婶,担忧的目光落在沈丽萍身上,“妈,家里是不是发生啥大事了。爷爷有些不太对劲儿。”
“你别瞎想。”沈丽萍其实也忧心忡忡,她也发现公公从昨晚就不太对劲儿,今天星月和老四摆喜酒,公公也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走神。
家里肯定是出啥大事了。
但沈丽萍装出没事样,推了致远一下,“天色还早,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会儿。”
几个娃们走了,乔星月看着沈丽萍,问,“大嫂,昨晚大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沈丽萍摇了摇头,“你大哥也啥事都不知道,中铭呢,跟你说了啥?”
“没。”乔星月也摇了摇头。
这两妯娌的直觉一样,谢家定是出大事了。
可读书不多的孙秀秀,却没有察觉到异样,“大嫂,星月,你俩咋愁眉苦脸的?爸顶多是单位里有啥不好解决的事,没啥大事的。”
乔星月和沈丽萍都没有说话。
夜里快十点,谢中铭才从堂屋外走回来。
堂屋里的风扇转动着。
墙上挂着的用红绸子做的大红花朵,被吹得轻轻飘动,可坐在堂屋长条凳上的乔星月,却是一动不动。
她身上还穿着今天的那身大红色的衣服裙子,见谢中铭脸色沉沉地走进堂屋。
堂屋门槛到她面前,明明就只有几步路,可谢中铭一路走过来,却像是脚下灌了铅一样走得艰难。
乔星月来谢家好几个月了。
来的时候是大冬天,现在夏天的尾巴了。
她每次见公公谢江都是面不改色,一脸沉稳从容,从未见公公今天这般走神样儿。
“星月……”谢中铭从白色的衬衣里,拿出一张叠好的文件纸。
那纸张是有写过字的痕迹。
他离着乔星月还有两步路,可这两步路靠近乔星月,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以至于这张写好的离婚申请报告,递到乔星月面前时,他的手在颤抖,手里的纸张也跟着颤抖,连他抬起的双唇也是颤抖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也不知道该咋说出口。
那张叠好的纸张没有打开,上面隐隐约约的字迹被乔星月瞥了一眼,其实啥也看不清,只知道纸张里面肯定写了东西。
但乔星月好像猜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涌过在火车上,谢中铭帮她挡了一枪的画面,又闪过在茶店村那些抢钱的拿着刀砍来时,谢中铭徒弟接白刃,红刀子朝她捅过来,他用力握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满手鲜红替她挡住灾难的画面。
她从长条凳上,缓缓起身,没等谢中铭把下面的话说出来,接过那张文件纸,看也没看一眼,撕得稀碎。
碎纸片被她捏在掌心里,紧紧攥着。
她眼里有了泪,“告诉我,谢家出啥大事了?”
“……”谢中铭说不出口。
乔星月看着他低了头,眼里一片通红,有热泪从他坚毅的双眼里浸出来。
能让一个热血男儿在新婚之夜双眼通红泛泪,定是大事。
乔星月心中的猜测,更加确定。
她不是这个年代的人,可是这个年代有很多事情她也听说过。
能让一个大家族的领头人突然之间面色崩塌的事情,就那么几个可能。
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整个谢家,都被当成敌特分子了。
“今天婚礼,我没有看到大伯。我问爸,爸说大伯有急事。但是我知道,大伯肯定不是家里和厂里有急事,他是不是被公安同志带走的?”
谢中铭猛然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
她咋猜出来的?
“还有,今天我们刚刚摆了喜酒,你这是啥意思?”乔星月把手里的碎纸片摊开来,哭着质问谢中铭,“刚摆了喜酒宴,你就打离婚报告?你说了要用一辈子弥补我和安安宁宁,这就是你的弥补方式?”
“星月……”
“就算谢家被当成敌特分子,谢家的天要塌了,我乔星月也不可能同意离婚。”
谢中铭递给她的手写的文件纸,就是离婚报告。
她从谢中铭的眼神中,更加肯定,“谢家又不是真的通敌叛国,最多是被举报,或者是派系之争。这个年代的历史我最清楚,现在是1975年,最多到79年,下乡劳动改造的事情就彻底结束了。”
她红着眼眶,落着泪,看向谢中铭,“谢中铭,要是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不同意离婚。遇到啥事,我们两口子,我们一大家人,一起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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