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暗施援手
二月二，龙抬头。京城内外，春意渐浓， 护城河的冰层已然化尽， 垂柳抽出嫩黄的芽苞。 北静王府邸的后花园中，几株 珍贵的 绿萼梅 正值盛放， 清冷的幽香 在湿润的空气中浮动。
水溶并未在前厅接待那些络绎不绝前来贺春的官员， 而是独自一人， 漫步在 九曲回廊之上。 他今日穿着一身 极为闲适的 雨过天青色暗云纹直裰，外罩一件 月白素锦鹤氅，并未束冠， 只用一根 简单的羊脂玉簪松松绾住墨发，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风姿清雅。 然而，他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 若有若无的 阴郁之色，步履也较平日迟缓沉重。
他手中捻着一朵 刚刚摘下的、 花瓣上还带着露珠的 绿萼梅花，指尖无意识地 揉搓着那冰凉柔软的花瓣，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眼前的美景上， 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 廊下一池 碧水微澜。
心绪， 如同这池水般， 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波澜迭起。
昨日，他安插在薛家内部的一个极为隐秘的眼线，送来了一份 紧急密报。 信中详述了薛蝌与王夫人合谋，欲以次充好、设下商业陷阱，坑害“竹影轩”林黛玉的 毒计！连那“张老板”的底细、 交货仓库的地点、 以及狸猫换太子的具体手法，都探查得一清二楚。
初闻此讯，水溶心中先是涌起一股 难以抑制的怒火！好一个薛家！好一个王夫人！ 竟用如此下作龌龊的手段，去对付一个 无依无靠的孤女！这哪里还有半点 国公府邸、皇商世家 的体面？ 简直与市井无赖无异！
但随即， 一股更复杂的情绪 攫住了他。
他该怎么做？
袖手旁观？ 这似乎是最“明智”的选择。 薛家与贾府盘根错节，王夫人更是宫中贤德妃的生母。他若插手， 势必会得罪这两家， 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况且，那林黛玉当日那般决绝地拒绝了他， 丝毫不留情面，他又何必去管她的闲事？ 让她吃点苦头， 或许…… 还能让她明白， 在这京城之中， 若无权势依傍， 是何等艰难！ 一种夹杂着报复快感的 阴暗念头，悄然滋生。
可是……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 一身素净、 傲骨铮铮的 身影。 她在百花宴上不卑不亢的举止，她诗中流露出的 冰雪情操，她敢于 挣脱牢笼、 自立门户的 勇气……这一切， 都与他平日里见惯的那些 趋炎附势、 矫揉造作的 闺秀名媛 截然不同。 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闪耀着独特而夺目的光芒。
让他眼睁睁看着这块美玉， 被薛家这等 污浊手段 玷污、 摧毁？ 他北静王水溶， 何时变得如此…… 狭隘与冷血了？
他的骄傲， 不允许他做出这等 趁人之危、 落井下石 的卑劣行径！ 那与他素来标榜的 “怜香惜玉”、“惜才重德” 的形象， 简直背道而驰！
更深处， 还有一种他不敢深究的 情愫在作祟。或许， 他始终未能真正放下。 那份求而不得的遗憾，并未转化为恨， 反而在时间的沉淀下， 变成了一种 更为复杂的 欣赏与…… 保护欲？ 他不能容忍自己曾经欣赏过的女子， 被如此不堪的方式 欺凌！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使得他 心烦意乱，连平日里最爱的 绿梅清香，此刻闻起来也觉索然无味。
他停下脚步， 倚着 朱红色的廊柱，微微闭上眼。 春风吹拂着他 额前的几缕碎发，带来远处隐约的 丝竹管弦之声，更衬得他此刻内心的 孤寂与挣扎。
“王爷。”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他的心腹长史官 赵启明。
水溶没有回头， 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启明低声道： “薛家那边……计划就在明日午后动手。您看……”
水溶猛地睁开眼， 眼中闪过一丝 决绝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指尖那朵绿萼梅， 已被他揉搓得 花瓣零落，汁液染上了他 修长的手指。
“启明，”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 平静与威仪，却带着一丝 不容置疑的冷冽，“你亲自去办两件事。”
“请王爷吩咐。”
“第一，”水溶转过身， 目光锐利如电，“找一个绝对可靠、与王府明面上毫无瓜葛的人， 立刻去竹影轩， 设法见到那位詹师爷或者林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 将薛家的阴谋， 原原本本地告知他们。 记住， 要做得隐秘， 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赵启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立刻躬身道： “是！属下明白！”
“第二，”水溶顿了顿， 眼神变得更加幽深，“让我们的人， 盯紧明日交货的那个仓库。 如果…… 如果竹影轩的人未能及时察觉， 或是应对不当， 在最后关头， 你可以见机行事， 制造一点‘意外’， 比如…… 让那批有问题的货，‘不小心’淋了场雨， 或是遇到几个‘路见不平’的汉子， 总之， 绝不能让薛家的奸计得逞。 但同样， 不能暴露是我们做的。”
这已是 他所能做到的 极限。 既暗中相助， 保全黛玉， 又最大限度地 避免直接与薛、贾两家冲突， 保全王府的 超然地位。
赵启明是水溶一手提拔的心腹， 最是精明干练， 立刻领会了王爷的深意。 这是要 既当君子， 又防小人。 他肃容道： “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办得滴水不漏！”
“去吧。”水溶挥了挥手， 脸上露出一丝 疲惫的神色。
赵长史躬身退下， 脚步轻捷， 转眼消失在回廊尽头。
廊下又只剩下水溶一人。他缓缓摊开手掌， 看着掌心那 揉碎的花瓣，以及指尖沾染的 淡淡青绿汁液，仿佛是自己 内心挣扎的痕迹。
他这么做， 是对是错？ 黛玉若知道是他暗中相助， 是会感激， 还是会觉得是 另一种形式的 施舍与侮辱？
他不得而知。
但至少， 他遵从了自己内心 那一点未曾泯灭的 良知与…… 或许残存的情愫。 他无法做到 彻底的无动于衷。
他抬起头， 望向 竹影轩所在的 那个方向。 天空湛蓝， 春光明媚。 但愿那个 清冷倔强的女子， 能凭借自己的智慧， 度过此劫。 而他所能做的， 也仅此而已了。
一种 混合着释然、担忧与一丝淡淡落寞的 复杂情绪，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他转身， 慢慢向书房走去， 那袭月白鹤氅的背影， 在融融春光中， 竟显出几分 难以言说的 孤高与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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