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七号据点的废墟上已经搭起了三顶野战帐篷。
最大那顶是临时团部。林锋站在帐篷门口,看着卫生员用白布裹起最后一名烈士的遗体。白布不够用,有些用的是缴获的日军军毯,灰色的、土黄色的,裹着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身体,一字排开,整整三十具。
“团长。”水生走过来,独眼里布满血丝,“名单核对完了。牺牲三十人,重伤四十八人,轻伤不计。爆破连的老孙头也……”
“伤哪了?”
“弹片打进腰里,沈医生说内脏有损伤,要送后方医院。”
林锋点点头,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担架队正把重伤员往卡车上抬。王小虎躺在担架上,左腿的位置空荡荡的,裤管打了个结。沈寒梅跟在担架旁,正在往病历上写什么。
“那孩子……”水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命保住了。”林锋说,“沈医生守了一夜。”
“才十七。”
“嗯。”
两人沉默。晨风吹过,带着硝烟和血腥味,也带来远处士兵整理装备的叮当声。
帐篷里传来电话铃声。林锋转身进去,拿起听筒。
“林锋吗?我是老秦。”电话那头是联军参谋部秦参谋长的声音,背景音很嘈杂,“七号据点拿下来了?”
“拿下来了。五点二十五分结束战斗。”
“伤亡呢?”
“三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林锋能听见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总部知道了。”老秦的声音低沉了些,“但任务还没完。你们东面十五里,三河堡,敌军一个团部昨天下午刚到。侦察兵报告,他们正在加固工事,看样子要长期驻守。”
林锋走到地图前。三河堡是个小镇,两条公路在那里交汇,往北通沈阳,往南通锦州。如果让敌军在那里站稳脚跟,就等于在联军即将发起的秋季攻势侧翼钉了颗钉子。
“要我们拔掉它?”
“对。但这次不一样。”老秦说,“你们刚打完一仗,伤亡大,按说该休整。但三河堡必须尽快拿下——最迟明天天黑前。总部考虑过派别的部队,但时间来不及,而且……”
“而且只有‘雪狼’最擅长打这种仗。”林锋接上话。
“你明白就好。”老秦顿了顿,“能打吗?”
林锋看向帐篷外。担架队还在忙碌,卫生员蹲在伤员身边换药,炊事班正在挖灶生火,蒸腾的热气在晨光中袅袅升起。每一个战士脸上都写着疲惫——刚经历一场恶战,谁不想喘口气?
但他看见周大海正在检查缴获的机枪,虽然左袖空荡荡的,动作却一丝不苟;看见赵小川在教一个新兵怎么校准狙击镜,手指在刻度盘上轻轻转动;看见胡老疙瘩蹲在炸药箱前,用铅笔在本子上计算着什么,眉头紧锁。
“能打。”林锋对着电话说,“什么时候出发?”
“下午三点前必须抵达攻击位置。炮兵团会配合你们,但只能给一个营——六门炮。步兵支援有一个营,但都是新兵,没打过硬仗。”
“明白了。”
“林锋。”老秦的声音严肃起来,“这次任务很险。三河堡地形复杂,敌军有一个整团,你们是疲惫之师。如果觉得不行,现在就说,总部另想办法。”
林锋的目光扫过地图上三河堡的位置,扫过帐篷外那些疲惫但依然挺直腰背的身影。
“不用另想办法。”他说,“‘雪狼’接任务。”
挂了电话,他走出帐篷。周大海看见他的表情,立刻走过来。
“有新任务?”
“三河堡,敌军一个团部,明天天黑前必须拿下。”
周大海的独眼眯了眯:“咱们刚打完……”
“我知道。”林锋打断他,“但总部说,只有我们能打。”
两人对视。远处传来卡车发动的声音——第一批重伤员要送往后方医院了。王小虎的担架被抬上车,沈寒梅站在车旁,仰头跟司机交代着什么。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血,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怎么打?”周大海问。
“先开会。”
十分钟后,临时团部的帐篷里挤满了人。各营连长到齐了,有人脸上还带着硝烟的黑灰,有人胳膊上缠着绷带。帐篷里弥漫着汗味、药味和烟草味。
林锋把地图摊在弹药箱搭成的桌子上。
“三河堡,东面十五里。镇子不大,但地形复杂——北面是河,南面是山坡,东西两条公路交汇在镇中心。敌军一个团部,估计兵力在八百到一千人,有迫击炮连,可能还有战防炮。”
他用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我们的任务是明天天黑前拿下它。炮兵团给我们一个营,六门山炮。步兵支援有一个营,但都是新兵。”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个人,“咱们刚打完一仗,伤亡不小,我知道大家都累。但这个任务,必须完成。”
没人说话。帐篷里只有呼吸声和远处卡车驶远的声音。
“怎么打?”爆破连长胡老疙瘩先开口,声音沙哑,“强攻肯定不行。咱们人少,还累。”
“不能强攻。”林锋说,“要智取。”
他看向水生:“侦察营先走。中午十二点前,我要三河堡详细的布防图——每一个火力点,每一处暗哨,炮兵阵地的位置,团部在哪,弹药库在哪。”
水生点头:“我带一队去。”
“狙击分队配合。”林锋对赵小川说,“抵近侦察,有机会就清除关键目标——炮兵观察员、通讯兵、军官。”
“明白。”
“爆破连。”林锋转向胡老疙瘩,“这次不用炸碉堡。你们的任务是破坏——公路、桥梁、通讯线路。我要让三河堡在战斗开始前就变成聋子、瞎子、瘸子。”
胡老疙瘩咧嘴笑了,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这个我在行。”
“突击营负责主攻。”林锋看向周大海,“但这次不打正面。等侦察营摸清情况,爆破连完成破坏,你们从南面山坡渗透进去,直插团部。动作要快,要狠,斩首之后立刻撤离,不要恋战。”
周大海用仅存的右手摩挲着下巴:“渗透路线呢?”
“侦察营会标出来。”
“那剩下的敌军怎么办?”
“交给炮兵和步兵支援。”林锋说,“等你们得手,炮火覆盖,步兵从正面佯攻。敌军指挥系统瘫痪,又遭到两面夹击,大概率会乱。一乱,就好办了。”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李文斌——那个懂炮兵观测的新任营长——举手:“团长,我有个问题。”
“说。”
“咱们刚打完仗,战士们都累。十五里急行军,到了就得打,体力撑得住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所有人都看向林锋。
林锋沉默了片刻。
“撑不住也得撑。”他说,“但我们可以想办法。”他看向帐篷外,“炊事班现在开始做饭,要干的,要油水大的。吃完饭,全体休息两小时。行军途中,每五里休息十分钟。到攻击位置后,有一小时准备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我知道大家累。我也累。但战争就是这样——敌人不会等你休息好了再来。三河堡必须拿下来,因为拿不下来,整个秋季攻势的侧翼就暴露了。到时候牺牲的,就不止我们这几十号人。”
帐篷里鸦雀无声。
“还有问题吗?”
没人说话。
“那就行动。”林锋收起地图,“侦察营现在出发。其余人,吃饭,休息,下午一点集合。”
散会后,林锋走出帐篷。炊事班已经架起了大锅,白菜炖猪肉的香味飘过来——用的是缴获的罐头肉。战士们排着队打饭,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饭盒,默默地接过饭菜,然后蹲到一边,埋头就吃。
林锋也打了一份。他蹲在帐篷边的土坎上,刚扒了两口,就看见沈寒梅走过来。
“重伤员都送走了。”她在林锋身边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个窝头,小口小口地啃,“二十八个,包括王小虎。后方医院说,命都能保住,但有三个可能要截肢。”
林锋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你呢?”他问,“不走?”
“我是‘雪狼’的医生,你们打仗,我走了算怎么回事?”沈寒梅瞥了他一眼,“再说,你们下午又要行动,路上万一有伤员,谁处理?”
林锋没说话,只是又扒了口饭。
“那个王小虎……”沈寒梅低声说,“手术的时候,他一直喊娘。麻药不够,疼得浑身发抖,但没哭。”
“他才十七。”
“我知道。”沈寒梅看着手里的窝头,“我弟弟要是还活着,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林锋转头看她。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家人。
“在哪?”
“南京。”沈寒梅的声音很平静,“37年,没跑出来。我爹娘也是。”
两人沉默。远处传来士兵检查枪械的咔嚓声,清脆,冰冷。
“你恨日本人吗?”林锋忽然问。
“恨。”沈寒梅说,“但更恨的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弱,为什么谁都可以来欺负我们。”
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窝头渣:“我再去清点一下药品。下午行动,急救包要带足。”
林锋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纤细,但笔直。
下午一点,集合哨响起。
“雪狼”支队全体列队。虽然刚经历一场恶战,虽然每个人都带着疲惫,但队列依然整齐。枪械擦过了,装备整理过了,绷带重新包扎过了——沈寒梅带着卫生队挨个检查,不合格的当场返工。
林锋站在队伍前。他看见周大海的独臂挂在胸前,但腰板挺得笔直;看见水生正在检查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手指稳得像焊在枪上;看见胡老疙瘩把炸药分包装好,每一个都绑得结结实实。
“同志们。”林锋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见,“咱们刚打完一仗,牺牲了三十个战友。现在,又要去打另一仗。”
他顿了顿。
“我知道大家累。我知道有人受伤,有人心里还想着刚走的兄弟。但战争没结束,敌人还在那里。三河堡拿不下来,整个秋季攻势的侧翼就暴露了,到时候牺牲的兄弟会更多。”
队伍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帐篷的呼啦声。
“这一仗,不打正面,不打强攻。侦察营已经出发了,爆破连会切断敌人的退路和通讯,突击营直插心脏。我们要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胜利。”
他提高声音:“因为我们是‘雪狼’!因为我们是全军最锋利的刀!因为牺牲的兄弟在天上看着我们!”
“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三百多个声音齐声回答,震得帐篷都在颤抖。
“出发!”
队伍动了。侦察营在最前,狙击分队随后,然后是突击营、爆破连、技术支援连。林锋走在队伍中间,沈寒梅带着卫生队跟在最后。
十五里山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队伍走得不快,但很稳。每五里休息十分钟,战士们就地在路边坐下,喝水,检查装备,没人抱怨。
下午三点四十分,先头部队抵达三河堡外围。
水生从前面折返,脸上涂着伪装油彩,像丛林里的幽灵。
“侦察过了。”他压低声音,“团部在镇子北面的祠堂,门口有两挺重机枪。炮兵阵地在祠堂后面,四门迫击炮,两门战防炮。南面山坡上有一个排的警戒哨,但换岗时间不规律。”
“暗哨呢?”
“发现了三处。都标在地图上了。”水生递过一张手绘的草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符号,“另外,敌军似乎在埋设地雷,镇子外围新翻的土。”
林锋接过地图,快速浏览。
“爆破连。”他看向胡老疙瘩,“地雷阵交给你。能排就排,不能排就做标记,给突击营开路。”
“明白。”
“狙击分队,清除南面山坡的警戒哨。要静音。”
赵小川点头。
“突击营,渗透路线按地图上的红线走。记住,目标只有一个——祠堂团部。得手之后立刻发信号,不要恋战。”
周大海用独臂做了个明白的手势。
“其余人,等突击营信号。信号一发,炮火覆盖,步兵正面佯攻。”
部署完毕,各分队悄然散开,没入树林和草丛。
林锋举起望远镜。三河堡在夕阳下静悄悄的,炊烟袅袅升起,几个士兵在镇口晃悠,看起来毫无防备。但他知道,那都是假象——每一个窗口后都可能藏着枪口,每一堵墙后都可能埋伏着人。
战争就是这样。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团长。”沈寒梅蹲到他身边,打开医药箱检查器械,“你说,这仗打完,战争就结束了吗?”
林锋放下望远镜。
“三河堡打完,还有沈阳。沈阳打完,还有关内。关内打完,还有长江。”他声音很轻,“但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那时候,你打算做什么?”
林锋沉默。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从穿越到现在,每一天都在战斗,都在求生,都在想着怎么活到明天。明天之后的事,太遥远了。
“不知道。”他最终说,“也许……种地吧。我老家有地,该回去看看了。”
沈寒梅笑了,很淡的笑:“你会种地?”
“不会可以学。”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不是真鸟,是水生的信号。狙击分队就位了。
林锋举起手,握拳。
所有人屏住呼吸。
战争,又要开始了。
但这一次,他们会赢。
因为他们是“雪狼”。
因为牺牲的兄弟在天上看着。
因为身后,是成千上万等待解放的人。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光洒在山坡上,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坚韧。
像钉子,钉在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
钉出一个新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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