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沉寂，随着初夏的蝉鸣，被悄然打破。
甄嬛产后调理数月，身子将养得不错。镜中的人，虽褪去了少女时的灵秀，却添了几分病后的破碎感与属于产后女性的温和的磁场，眉宇间的韧性，也愈发清晰。
这日，她坐在妆台前，由流朱细细梳着头，目光落在镜中自己清减的脸上，沉声对槿汐道：
“槿汐，去打听一下，皇上近来常去何处散步？”
槿汐会意，低声道：
“小主放心，奴婢省得。皇上近来政务繁忙，但午后若无要事，常会去御花园凉亭附近批阅奏折，说是临水清凉。”
甄嬛点点头，不再多言。她拣了支素雅的玉簪戴上，又选了件月白色绣着缠枝莲的旗装，淡扫蛾眉，薄施脂粉。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资本是什么。不是艳光四射，而是历经磨难后的破碎感与书卷气，以及对皇上心思的猜测。
几日后一个午后，胤禛果然在凉亭批阅奏章。苏培盛远远瞧见一个袅娜的身影带着宫女往这边来，定睛一看，是甄嫔，心中了然，却未出声阻拦，只垂手退到一旁。
甄嬛走近亭子，并未直接闯入，而是在亭外不远处一株垂柳下驻足，从袖中取出一卷书，低声吟诵起来，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胤禛闻声抬头隔着柳条，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夕阳余晖为她镀上一层柔光，单薄的身姿，还有那带着哀婉的诗句让他想起了她刚入宫时的灵秀聪慧，也想起了她父亲被贬时她的隐忍……
如今，她病体初愈，在此诵读这般伤感的诗句让胤禛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他放下朱笔，沉声道：
“是甄嫔？进来回话。”
甄嬛心中一跳，面上依旧平静，缓步走进亭中，规规矩矩地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在此，惊扰圣驾，臣妾罪该万死。”
“起来吧。”
胤禛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语气缓和了些：
“身子可大好了？怎的在此吹风？”
“谢皇上关怀，臣妾已无大碍。在宫中闷久了，出来走走，见此处景致好，便读几句闲书，不想冲撞了皇上。”
胤禛打量着她，见她气色虽不如前，但眼神清亮，举止得体，便道：
“既身子好了，便好生将养着。四公主可还好？”
“劳皇上挂心，公主有太医精心调理，近日已好些了。”
甄嬛轻声回道。
又闲话了几句，胤禛见她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谄媚也不诉苦，心中倒是添了几分好感。
临了，他淡淡道：
“晚上朕去长春宫用膳。”
甄嬛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恭谨：
“是，臣妾遵旨。”
消息很快传遍六宫。皇上宿在了长春宫偏殿。沉寂许久的甄贵人，复宠了。
承乾宫内，琥珀低声禀报着长春宫的消息：
“娘娘，甄嫔她……”
泠雪正拿着一本新编的《万松书院章程》草稿在看，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知道了。”
琥珀有些不解：
“娘娘，您就由着她……”
“由着她去。”
泠雪翻过一页章程，语气平静无波：
“后宫的女人，想要生存想要过得好，各凭本事罢了。她若能靠自己的手腕复宠，是她的造化。只要她不把心思动到不该动的地方，不碍着我的事，随她。”
她放下章程，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唇角微勾：
“这后宫有点波澜，才显得出谁是真金。况且……”
她目光转向窗外：
“咱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几日后，万松书院的一处僻静院落。
这里原是靠近宫门的一处闲置的库房，被泠雪请示胤禛和皇后后，拨给了书院使用。
如今院内收拾得整洁明亮，分设了“学术”、“雅艺”等不同的斋舍。
今日是雅艺的第一堂课，教授的是刺绣和调香入门。
安陵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常服，站在斋舍前方，看着下面几十个年龄不一、但眼神都带着好奇与渴望的女子，手心微微出汗。
这些都是从京畿女学中选拔出的佼佼者，或是内务府旗下包衣家中有些天分的女孩。能被选入这皇贵妃亲自督办的书院学习，对她们而言是机遇。
“诸位姐妹安好。”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柔和：
“今日起，由我与大家一同探讨刺绣与调香之道。我技艺浅薄，但愿与诸位互相切磋，共同进益……”
她讲得细致，从丝线的选择、针法的运用，到香料的辨识、合香的技巧，一边讲解，一边示范。
她本就于这些事上极有天赋，又得了泠雪提供的珍贵典籍参考，讲解起来深入浅出，颇能引人入胜。下面的女子们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都被吸引，听得十分专注。
泠雪由琥珀陪着，悄无声息地站在斋舍后的窗边看了一会，见安陵容渐入佳境，台下秩序井然，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并未进去打扰，只看了一会便离开了。
课后，安陵容回到承乾宫复命，脸上还带着授课后的兴奋与红晕：
“娘娘，今日第一课，很顺利。”
泠雪让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温茶，笑道：
“本宫方才去看了，讲得很好。沉稳大气，条理清晰，颇有名师风范。”
安陵容受宠若惊，连忙道：
“娘娘谬赞了！是娘娘给的机会，又提供了那么多典籍，陵容才能……”
“机会是给了，但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的本事。”
泠雪打断她的自谦，正色道：
“书院初立，百事待兴。刺绣、调香只是开始，日后还要增设医理、算学、乃至农工技艺。你需要帮手，也要学着物色、培养可靠的人。把你会的教给更多的人，让她们也能靠手艺安身立命，甚至……将来或许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安陵容听得心潮澎湃，重重点头：
“娘娘放心！陵容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娘娘厚望！”
看着安陵容退下的背影，泠雪目光深远。世间有多条不同的路，并行不悖，甚至未必没有交集的那一天。
这紫禁城的风，从来就不只吹向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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