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往西,一处早已荒废、残破不堪的山神庙内。蛛网遍布,神像倾颓,唯有中间一小片空地被打扫出来,燃着一小堆篝火,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桑杰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要将今日激战的疲惫与血腥尽数排出体外。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未能达成主要目标的遗憾:
“此番布局,本意是引出蛊王蚩离,若能将其擒获,便可逼问出兵神怪坛的炼制之法。此物若能为我等所用,何愁大事不成?”
他摇了摇头,
“想不到,那李存孝如此悍勇,竟拼死断后,让蚩离等人得以逃脱,最终只留下了他的性命。”
坐在他对面的达哇勇正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他那柄门板似的巨斧,斧刃上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血渍。他闻言,瓮声瓮气地接口,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和一丝快意:
“那李存孝,的确是个怪物!老子自负神力,可与他硬碰硬,也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震得手臂发麻。可惜没能抓住蚩离,但也算是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日后战场上,不知能少死我们多少勇士!再者,天哭星交给我们的任务,不也正是要尽可能削弱秦王的实力,挑起更大的纷争吗?杀了李存孝,正好一举两得!”
他用力将巨斧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桑杰破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达哇勇的说法,但随即,他脸上浮现出更深沉的忧虑:
“话虽如此,可如今这局面,似乎有些超出我们最初的预料了。”
他拨弄了一下篝火,火星噼啪作响,
“岐王李茂贞那边,突然对河西走廊用兵,六谷部和归义军也已联手抵抗,西线战火已起。这本就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达哇勇和一直沉默坐在阴影处的益西禁,声音压低了几分:
“可如今,洛阳的那个狗皇帝张子凡,竟然和秦王林远同时大张旗鼓地出兵,矛头直指我吐蕃!若是真的引来两国倾力来攻,我吐蕃各地王系,即便联手,恐怕也,”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们原本只是想搅乱中原,趁机牟利,甚至借助中原内部的力量来达成某些目的,却不想直接引火烧身,将战火引向了吐蕃本土。
一直闭目养神的益西禁此刻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如刀,声音也带着一丝寒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存孝之死,触及了张子凡和林远的逆鳞,他们必然要报复。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吐蕃,将中原的动向详细禀报,通知各地王系,尤其是拉萨王系和亚泽王系,务必早做准备,联合抗敌。”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异样:
“至于这仗,哼,他们未必能长久打下去。别忘了,中原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我们要相信那位‘深明大义’的石大人,他,绝不会坐视张子凡和林远的力量,通过这场战争过度膨胀的。”
桑杰破和达哇勇闻言,目光都是一闪,显然明白了益西禁话中所指。
“不错!”
桑杰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那石敬瑭老谋深算,岂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哼,那就让他们来吧!”
达哇勇扛起巨斧,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破庙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正好让这些中原人,尝尝我吐蕃勇士的厉害!也让那位石大人看看,与我们合作,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
蓟州城,北疆重镇,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表面上,城防依旧,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一车车用油布严密覆盖的货物,正趁着夜色,被悄然运入城中,安置在几处看似废弃的民居和仓库内。那是威力巨大的火药。
城头之上,一个身影凭栏而立,他面容儒雅,眼神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哀伤,正是李存礼。他眺望着北方广袤的草原,那里是契丹的疆域,也是即将到来的风暴源头。他不由得低声叹息,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老十啊老十,你还是这么蠢,这么莽撞,为何要逞那匹夫之勇,白白丢了性命。”
李存孝的战死,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一名心腹将领快步走上城头,低声禀报:
“大人,火药已按照您的吩咐,全部安置在预定位置,引线也已布置妥当。”
“嗯。”
李存礼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深邃。
他转身走下城头,来到城中一处不起眼的阁楼。推门而入,里面早已有一人在等候,正是石敬瑭的心腹谋士,桑维翰。
见到李存礼,桑维翰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拱手道:
“李大人,此事能成,多亏了您在其中周旋啊。”
李存礼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走到主位坐下。
桑维翰见他反应冷淡,笑容略显尴尬,但还是继续说道:
“呵呵,之前关于监国的事情,确实是石大人处置有所不当,伤了您的心。但石大人对此一直心怀愧疚,决心要为监国复仇!那张子凡,鸠占鹊巢,窃据大宝,实乃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只要大事能成,石大人承诺,必定重谢!”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尤其是,还请李大人务必转告漠北的耶律皇帝,只要他肯出兵相助,事成之后,燕云十六州,石大人必定双手奉上,绝无虚言!”
李存礼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淡漠地打断了他:
“好了,此事我已知晓,不必再多言。”
桑维翰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只得讪讪地住了口,心中却暗自嘀咕,这李存礼,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三日后的深夜,月黑风高。蓟州城下,一片肃杀。赵延寿亲率五千精锐骑兵,如同暗夜中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城下。
他按照约定,吹响了一声独特的暗哨。片刻沉寂后,沉重的蓟州城门,果然在令人牙酸的“扎扎”声中,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赵延寿心中一喜,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他骑着战马,越众而出,对着城门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哈哈大笑道:
“石大人果然有诚意!李先生,此番能兵不血刃拿下蓟州,你当居首功啊!”
李存礼站在城门洞的阴影里,对着赵延寿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耶律将军过誉了。既然存礼已决定效忠耶律皇帝,自然要尽心竭力,为陛下扫平障碍。”
“好!说得好!”
赵延寿满意地点点头,用马鞭指了指城内,
“既然如此,就请李先生先行入城,为我大军引路吧。”
他看似热情,实则心存试探,要让李存礼先入这“已降”之城。
李存礼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微微一笑,应道:
“理当如此。”
说罢,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率先进入了蓟州城内。
赵延寿看着他坦然入城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稍减,点了点头,下令道:
“前锋营,进城!控制城门及要道!”
五百名契丹狼卫精锐骑兵,如同黑色的洪流,涌入了蓟州城门。
当这五百骑兵全部入城,赵延寿本人也准备策马进入之时,他却发现李存礼并未继续前行,而是停在城门内侧,再次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赵延寿勒住战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问道:
“李先生还不速速引路?我们还要去接管其余十五个州府,兵贵神速啊。”
李存礼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谦恭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
赵延寿盯着他,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锐利:
“李先生啊,我们与石敬瑭合作,密谋打开城门,里应外合,这本是绝密。可据我所知,你这几个月来向石敬瑭讨要了大量的火药,这件事,你为何不曾向我,向陛下上告呢?”
李存礼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容答道:
“哦,呵呵,将军明鉴。此事关系重大,在下是怕中途生变,万一事情泄露,官军有所防备,这些火药便可作为后手,强行炸开城门,或用于巷战,以确保万无一失。”
“是这样吗?”
赵延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存礼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好,李先生思虑周详,本将明白了。”
他催动战马,缓缓向城门走去。然而,就在战马即将踏入城门洞的那一刻,赵延寿突然猛地一勒缰绳,翻身跳下马来!他动作迅捷,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之上!
他走到李存礼面前,目光冰冷:
“李先生,如今中原人的注意力都被吐蕃吸引,我们此行确实顺利。可不知为何,本将总觉得,这蓟州城,未免来得太轻松了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样吧,就让已经进城的五百儿郎暂且守着蓟州。李先生,你随我立刻前往幽州!我们亲自去叫开幽州的城门!!”
此言一出,李存礼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身后的几名“接应”士兵,脸上也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赵延寿何等人物,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仓啷”一声拔出雪亮的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李存礼的脖颈上,厉声喝道:
“李存礼!你在耍花样!说!城内到底有何埋伏?!现在说出来,本将还能饶你一命!”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李存礼却能感到赵延寿那几乎要喷出火的愤怒和杀意。
然而,到了这一刻,李存礼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他脸上那谦恭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与决绝。他缓缓抬起手臂,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身后士兵的耳中:
“不愧是赵将军,心思缜密,你猜得不错。”
他承认了,目光直视赵延寿,
“是,我是恨张子凡,恨他害死了监国,恨他夺走了本该属于通文馆的一切,可你,赵延寿,你也是我晋国之人!你还是监国的女婿,监国死后竟投了契丹,你死后有什么脸去见监国!”
“李先生,你我半斤八两,西宫外被重伤后,你不是也投契丹了吗?”
李存礼的话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铿锵:
“纵背主投敌,可存礼是中原人!!!”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与此同时,他抬起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轰隆——!!!”
蓟州那沉重的城门,在他手势落下的瞬间,轰然关闭!将那已经进城的五百契丹精锐骑兵,彻底关在了瓮城之内!
而李存礼单独一人与赵延寿在城门外对峙。
“杀——!!!”
几乎在城门关闭的同时,两侧城墙的垛口上,瞬间冒出无数手持劲弩、长枪的晋军士兵!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被困在瓮城和城门附近、猝不及防的契丹骑兵!
与此同时,城头之上,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将一捆捆点燃引线的火药包,奋力抛向下方的契丹骑兵队伍!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破碎的肢体和战马的残骸四处飞溅!五百契丹精锐,瞬间陷入了火海与屠杀的地狱!
赵延寿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目瞪口呆,他离得近,坐骑被爆炸的气浪和火光惊吓,嘶鸣着人立而起,竟然将他踹翻在地。
“将军小心!”
周围的亲兵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后拖拽。
赵延寿挣扎着站起,目眦欲裂地看向依旧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如水的李存礼,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李存礼!我就知道信不过你这个家伙!!你竟敢诈降!!”
李存礼看着眼前的人间惨剧,听着同胞士兵的喊杀声和契丹人的惨嚎,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赵延寿的弯刀因为刚才的混乱,已经在他胸前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血正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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