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竿在手中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
老高双脚深陷星砂，整个人被那股来自星漩涡深处的恐怖力量拖拽得向前滑行，在银白色的河滩上犁出两道触目惊心的深沟。易筋炼脏境的力量完全爆发，肌肉贲张，青筋如虬龙盘绕，可依旧难以抵抗那仿佛要吞噬整片天地的吸扯之力。
沉海槐木竿表面的裂痕正在蔓延，细微的“咔嚓”声不断传来。这根陪伴他走过无数钓点的本命钓竿，此刻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给我……稳住！”
老高低吼一声，《万川归海诀·上古版》疯狂运转，元婴在丹田中睁眼，双手虚抱，引动周身灵力灌注双臂。与此同时，他脚下步伐连变，施展出进阶后的流沙遁精髓——并非用来逃跑，而是借水土双系遁术的特性，让双脚与星砂河滩产生更深层次的联结。
每一粒星砂都仿佛成了他的锚点。
滑行的速度终于减缓，深沟不再延伸。老高如同一尊扎根大地的雕塑，腰背弓起，双臂死死握紧钓竿后端，与水下那未知的巨物形成了僵持。
角力进入了最残酷的阶段。
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取巧的卸力。此刻比拼的就是纯粹的力量、耐力，以及……谁先撑不住。
汗水从额头滚落，尚未滴到星砂上就被周围浓郁的星辰之力蒸发成细碎光点。老高的呼吸粗重如牛，每一次吐纳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他能感觉到，水下那东西的力量如同浩瀚星河，无穷无尽，每一次发力都带着整条天河支流的厚重感。
“到底是什么……”
他咬紧牙关，眼神狠厉。钓了这么多年的鱼，从凡间小溪到幽冥黄泉，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
就在这僵持的紧要关头——
“嗡！”
低沉的震颤声从头顶传来，并非水流，而是某种更威严、更浩大的存在降临时引发的空间波动。
老高心头一凛，分出一丝神识向上扫去。
只见星漩涡上方的光雾被无形之力排开，一队人马踏云而至。
十人。
皆着金甲，甲片在星辉下折射出冷冽寒光，胸前护心镜上刻着古朴的“天”字纹路。头盔遮面，只露出一双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腰间悬挂制式长刀，刀鞘隐有雷纹流转。他们乘着一艘比之前天兵云舟更大、更威严的梭形战船，船首雕刻狰狞兽首，船身两侧各有三对羽翼状的光翼缓缓扇动，维持着悬停。
为首的将领站在船首，身形比其他金甲卫士高出半头，盔甲更为华丽繁复，肩甲呈吞兽造型，背后一袭暗红色披风无风自动。他并未戴头盔，露出一张国字脸，浓眉如剑，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雷霆闪烁，目光扫过之处，连流动的星辉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化神期？
不，恐怕远远不止！
老高心中警铃大作。这队金甲天将的气息，远比之前遇到的巡逻天兵凝实、厚重得多，带着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尤其是为首那将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威压如渊如岳。
麻烦大了。
“下方何人？”
将领开口，声音不大，却如闷雷滚过河面，震得老高耳膜嗡嗡作响。那声音中蕴含着某种法则力量，直透神魂，让人生不出丝毫隐瞒的念头。
老高心中急转，手上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水下那巨物还在疯狂挣扎，一旦分心，很可能瞬间被拖入弱水。
他深吸一口气，仰头喊道：“晚辈乃下界修士，在此感悟星河道韵！天将稍等——容我先将这家伙弄上来！”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仿佛被打扰了雅兴。
船首的天将眉头一皱。
他奉令巡查天河各险要地段，尤其是星漩涡这类能量富集、易生事端之处。方才在百里外就感应到此地有异常能量波动，靠近一看，竟是个气息与天界格格不入的下界修士，正在与星漩涡深处的某种存在角力。
可疑。
十分可疑。
下界修士如何突破屏障来到天河？为何能在此地停留而不被仙灵之压碾碎？又为何……能以如此古怪的方式，“钓”取天河之物？
是魔界奸细伪装？还是某位大能布下的棋子？抑或是……偷渡来窃取天河本源的贼子？
种种猜测在心中闪过，天将眼神愈发锐利。他右手缓缓抬起，身后九名金甲卫士同时按住了腰间刀柄，战船两侧光翼扇动频率加快，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本将问话，你敢不答？”天将声音转冷，空气中温度骤降，“立刻停手，接受盘查！否则——”
话未说完，老高那边传来一声暴喝。
“给我——起！！”
只见老高全身肌肉再度贲张，皮肤表面浮现出淡金色的体修纹路，双脚猛地跺地！
“轰！”
星砂炸开，气浪翻滚。
他竟借着这一跺之力，腰身如大弓般向后反拧，双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钓竿向上、向后猛拽！
“哗啦啦——！”
星漩涡的水面炸开！
一团无比庞大、璀璨夺目的银色巨影，随着老高这一拽，猛地破水而出！
那是一条……鲸。
通体由凝实的星辰之力构成，皮肤并非肉质，而是覆盖着一层流动的星辉鳞甲，每一片鳞甲上都天然生成了繁复的星系纹路。体长超过十丈，流线型的躯干完美而富有力量感，背脊隆起，胸鳍宽大如翼。最奇特的是它的头部——额头正中，一枚拳头大小的深蓝色晶体嵌在那里，内部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星空，缓缓旋转。
天河抹香鲸！
老高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不是他知道，而是那巨鲸破水的刹那，一股源自血脉般的明悟自然涌现——这是天河独有的一种星力凝聚体，非生灵，亦非死物，而是法则与能量的具现化，堪称移动的星辰宝库！
巨鲸完全脱离了弱水，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银色弧线，带着漫天洒落的星辉光点，朝着星砂河滩“飞”来。
不，不是飞。
是老高在“甩”它！
借着方才反拧腰身的惯性，老高完成了一个教科书般的扬竿、牵引、卸力、回拉组合动作。钓竿弯到极限后猛然弹直，鱼线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巨鲸那庞大身躯竟被这股巧劲牵引着，改变了坠落轨迹，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托着，缓缓地、沉重地……
“砰！！！”
稳稳落在了河滩空地上。
没有砸出深坑，没有激起漫天星砂。落地时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仿佛那十丈长的身躯没有重量。
巨鲸落在河滩上后，不再挣扎，只是静静躺着，体表的星辉鳞甲明灭不定，额头那枚深蓝色晶体光芒流转。它侧躺在地上，一只由星光构成的巨眼半睁着，看向老高，眼神中竟没有愤怒，反而带着一丝好奇，还有……某种解脱般的平静。
老高喘着粗气，松开钓竿。
沉海槐木竿终于不堪重负，竿身中央一道裂纹贯穿了三分之一，但好在没有断裂。老高心疼地摸了摸裂纹，将钓竿收回体内温养，有【至韧】特性在很快就能自己修复好。
他这才转身，看向空中的金甲天将。
战船不知何时已降下高度，悬停在河滩上方三十丈处。船首的天将，以及他身后九名卫士，此刻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河滩上那条庞大的天河抹香鲸。
然后，又齐刷刷地转向老高。
气氛有些诡异。
老高甚至注意到，有两名年轻些的金甲卫士，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滚圆，握着刀柄的手都松了些。
天将本人，那张国字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浓眉依旧紧锁，但眼中锐利的审视意味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愕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
他巡查天河数百年，见过下界修士误入后的种种丑态——跪地求饶的，慌不择路的，胡言乱语的，装傻充愣的。
但像眼前这个……
在被他盘问的紧要关头，不仅不立刻停手解释，反而喊了句“稍等”，然后当着他和整整一队金甲天将的面，继续与星漩涡深处的巨物角力，最后愣是凭一己之力，用一根看似普通的钓竿，把一条十丈长的天河抹香鲸给“钓”了上来，还甩到了岸上？
这算什么？
示威？挑衅？还是……真的只是钓鱼钓到忘我了？
天将突然觉得自己的思路有点乱。
老高却像是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他走到天河抹香鲸旁边，拍了拍那冰凉光滑的星辉鳞甲，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怪不得这么难钓，原来是条鲸鱼。”
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菜市场挑了条肥鱼。
说完，他才像是突然想起天上还有人，转身拱手，语气诚恳：“方才与这巨物角力到了关键时刻，实在无法分心，怠慢了天将，还请恕罪。”
天将沉默了三息。
这三息里，他身后的九名卫士保持着按刀姿势，一动不动，但眼神交换间，都能看出彼此的茫然——头儿没发话，这架势是继续围着，还是……
“你，”天将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威严，但少了最初的杀气，“姓甚名谁，来自何界何宗，如何来到天河，在此意欲何为？”
一连四个问题，每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老高知道，敷衍天兵那套“飞升误差”的说辞，在这位明显级别更高的天将面前，恐怕行不通了。
他心思急转，面上却保持镇定，先回答了前两个问题：“晚辈高歌，来自下界云澜大陆，潮音宗弟子。”
“潮音宗？”天将眉头微挑，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很快压下，“继续。”
“至于如何来到天河……”老高从怀中取出宝光蛤蜊壳和轮回石，托在掌心，“晚辈游历时偶然得到这两件信物，相互感应，竟意外开启了一条通道，不慎误入天界外围。为适应此地仙压，晚辈只得循着水汽找到天河，借垂钓之法缓慢转化仙灵之气，绝无恶意。”
这话半真半假。信物是真的，误入也是真的，但“不慎”和“只得”就有待商榷了。
天将目光扫过两件信物，尤其在轮回石上停留了一瞬。他能感应到其中蕴含的幽冥法则气息，以及宝光蛤蜊壳上淡淡的龙宫印记。这两样东西，的确不是普通下界修士能拥有的。
“偶然得到？”天将语气听不出情绪，“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晚辈也这么觉得。”老高坦然承认，甚至还笑了笑。
天将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道：“你方才所用的垂钓之法，还有那根钓竿，似乎颇有玄机。”
来了。
老高心中一紧，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功法钓竿是他的根本，绝不能暴露系统存在，但又必须给出合理解释。
“回天将，”老高组织着语言，“晚辈垂钓时所修功法名为《乾坤垂钓诀》，乃是古修传承，讲究以钓入道，借垂钓感悟天地法则。这根钓竿是晚辈本命法器，随修为成长，方才钓这巨鲸时受损，让天将见笑了。”
他刻意提起钓竿受损，转移注意力，也暗示自己为了钓鱼付出代价，并非轻松随意。
天将果然看向老高手中的沉海槐木竿。那贯穿三分之一的裂纹做不得假，其中残留的星辰之力与弱水法则的冲击痕迹也清晰可见。能承受如此力量而未断裂，这钓竿材质确实不凡。
“以钓入道……”天将重复了一遍，眼中金色雷霆微闪，“此法门本将倒是第一次见。不过，天河弱水乃天界重地，其中蕴藏之物皆属天条管辖。你在此垂钓，无论初衷如何，已属擅取天界之物。”
语气转冷，威压再度弥漫。
老高知道，这是要定性了。擅取天界之物，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扣上个“盗窃天河本源”的罪名都不为过。
他连忙躬身：“晚辈绝无窃取之心！实在是为了适应仙压，不得已而为之。况且……”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天将，眼神诚恳：“晚辈所钓之物，大多为星力凝结体，如这抹香鲸，本是无主法则具现。晚辈取之，既未破坏天河平衡，也未触及天界根本。若天将认为不妥，晚辈愿将所获之物尽数奉还！”
说着，他侧身示意那条躺在河滩上的天河抹香鲸。
这话说得漂亮。一是点明自己钓的不是天界“有主”之物，只是自然凝结的法则体；二是表态愿意归还，显得光明磊落；三是暗示自己很懂规矩，知道天河有“根本”不能碰。
天将目光深邃，看着老高，又看了看那条抹香鲸。
奉还？
怎么还？扔回弱水里？
更何况……天河抹香鲸这种级别的星力凝聚体，一旦被钓离弱水，与垂钓者产生因果联系，就算扔回去，也已不是原来的状态了。天界法规森严，但也不是死板到不通情理。
真正让天将在意的，不是这条抹香鲸，而是这个下界修士本身。
能突破屏障来到天河，能以古怪功法在此垂钓，能钓起抹香鲸这种级别的存在……此子绝不简单。背后是否有其他势力？是否会对天河稳定造成影响？
这些才是需要判断的。
天将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在此垂钓数日，除了星力凝聚体，可还钓到其他东西？”
老高心中一跳。
时间碎片，仙器残片，仙人梦境……这些当然不能说。
他面上不动声色：“回天将，晚辈初来乍到，技艺生疏，除了些许星力光点和这条抹香鲸，并未钓到其他特别之物。倒是尝试制作鱼饵时，提炼出了一些星砂核晶。”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盒，打开。
盒内铺着柔软的星云缎，上面整齐摆放着三颗鸽蛋大小、澄澈如水晶、内部有微缩星系漩涡缓缓旋转的星砂核晶。正是刚才用星漩涡河滩最优质星砂炼制出的极品。
核晶出现的刹那，精纯澎湃的星辰之力弥漫开来，更有一丝清晰的弱水法则韵味流转其中。
天将身后，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吸气声。
连天将本人，眼中也掠过一丝讶色。
星砂核晶不算罕见，天界不少炼器仙师都能提炼。但眼前这三颗的品质，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弱水法则之清晰稳定，绝非寻常货色。这需要极其精纯的星砂原料，以及对弱水法则有相当深刻的感悟才能做到。
一个下界修士，初来天河，就能提炼出这种品质的核晶？
天将看向老高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老高双手托着玉盒，躬身奉上：“晚辈误入天河，打扰天将巡查，心中愧疚。此物乃晚辈亲手提炼，虽不值一提，却是一点心意，还望天将笑纳。”
姿态放得极低，礼数周全。
天将没有立刻接过。
他盯着那三颗核晶，又看了看老高诚恳的表情，再瞥了眼河滩上安静躺着的天河抹香鲸。
脑海中闪过方才那幕——这个下界修士在巨大压力下，依旧专注垂钓，最终将巨鲸拖出水面的画面。那份专注，那份技艺，那份狠劲……不像是奸细或窃贼该有的样子。
倒像是个……真正的痴人。
痴于垂钓，痴于大道。
天界浩瀚，什么样的修士没有？以琴入道的，以画入道的，以酒入道的，甚至还有以厨入道的。多个以钓入道的，似乎也不那么难以接受。
至于擅取天河之物……
天将心中权衡。若严格按天条，确实该拿下审问。但此子态度恭顺，愿意“奉还”所获，又献上珍贵核晶赔罪。更重要的是，他并未触及天河真正禁忌的核心区域，钓的也确实是“无主”的星力凝聚体。
抓回去，按律处置，最多关个几十年，罚些苦役。
不抓，敲打一番……
天将缓缓抬手。
老高屏住呼吸。
只见天将手指轻勾，玉盒中飞出一颗星砂核晶，落入他掌心。他将核晶托在眼前看了看，感受着其中精纯的能量与法则，点了点头。
“东西，本将收下一颗。”天将开口，声音依旧威严，但那股凌厉的杀气已悄然散去，“至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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