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的休憩短暂得如同幻觉。
缓坡上,那奇异甜腻的迷香灌木气息似乎更浓了些,萦绕在鼻尖,初闻提神,久了却让人心生一丝莫名的烦躁与恍惚。蓝景行率先睁开眼,体内星辰之力恢复了约莫七成,如同退潮后重新缓慢上涨的海水,滋养着疲惫的经脉与隐隐作痛的旧伤。他目光第一时间落向身旁——周大牛靠在岩石上沉睡,鼾声粗重,蓝晓莹依偎着他,苍白脸上倦容稍减,但眉宇间依旧锁着一抹化不开的虚弱与惊惧。
青刃已不知何时起身,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静立在缓坡边缘,背对众人,眺望着远方那片被七彩瘴气勾勒出模糊轮廓的连绵山峦。青铜面具在稀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将一切情绪隔绝其后。
“醒了就准备出发。”淡漠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来,打破了林间的寂静,也惊醒了浅眠的周大牛和蓝晓莹。“这里的‘迷香灌木’闻久了,对普通人神魂无益。”
蓝景行心中一凛,立刻察觉到空气中那丝甜香确实带着不易察觉的侵蚀性。他轻轻推醒周大牛,又低声唤了姐姐。两人醒来,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茫,随即被现实的沉重取代。
“青刃阁下,”蓝景行走到青刃身后数步之遥,声音沉稳,“前方通往黑风隘的路,可还有类似刚才裂隙中的险阻?”他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以应对未知。
青刃缓缓转身,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蓝景行,似乎瞬间衡量了他恢复的状态。“野人谷没有绝对安全的路。”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裂隙是捷径,也是险径。接下来是谷外边缘地带,明面上的危险少了,但暗地里的东西……未必就简单。”
这含糊其辞的回答让蓝景行眉头微蹙。“暗地里的东西?比如?”
青刃没有直接回答,抬手指向前方那片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茂密森林。那里的树木高大异常,树冠遮天蔽日,枝桠扭曲如同鬼爪,林间弥漫着化不开的灰暗雾气,寂静得令人心慌。“穿过前面那片‘鬼哭林’,再翻过两个山头,就能看到黑风隘的轮廓。”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鬼哭林里有些麻烦的‘东西’,不过……跟紧我,别乱看,别理会任何声音,或许能平安通过。”
鬼哭林!
周大牛搀扶着蓝晓莹走过来,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青……青刃大人,那林子里……有鬼吗?”
青刃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低笑:“鬼?或许吧。有时候,活人比鬼更可怕。”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缓坡下方那片阴森林地走去,步伐依旧稳定,仿佛只是去往一个寻常所在。“走吧,时间不多了。后面的尾巴虽然被暂时甩开,但幽冥教的人,不会轻易放弃。”
蓝景行深深看了一眼青刃的背影,那背影在稀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虚幻。他回头望了望那隐藏着死亡裂隙的洞口,深吸了一口气,那甜腻的香气此刻竟让他有些作呕。
“姐,姐夫,跟紧我。”蓝景行压低声音,神色凝重,“进了林子,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除非我或者青刃开口,否则都不要相信,不要回应。尤其是姐,你神魂初愈,千万守住心神。”
蓝晓莹用力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周大牛的胳膊。周大牛咽了口唾沫,脸上横肉抖动,努力挺起胸膛:“景行你放心,我会护好晓莹!”
三人不再犹豫,快步跟上前方那道孤峭的、引领他们走向未知的青色身影。
踏入鬼哭林的瞬间,光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一步从白昼跨入了黄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腐烂树叶和湿泥的气息,取代了外界的迷香。脚下的落叶层厚实而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反而更添诡秘。参天古木扭曲盘绕,树皮斑驳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一些干枯的藤蔓如同巨蟒垂落,拦在路上。
最令人不适的是那绝对的寂静。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声在这里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几人细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青刃走在最前,他的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几乎没有在落叶上留下痕迹。他手中的那点惨绿珠光,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成了唯一的方向标。
蓝景行全力运转《破妄瞳》,双眸深处星辉流转,试图看透这林中的迷雾与黑暗。然而,他的视线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干扰着他的洞察。他只能勉强看清周围十余丈的范围,再远处,便是翻滚的、仿佛有生命的灰暗雾气。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四周景象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扭曲的树木、垂落的藤蔓和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单调和压抑,远比直面危险更让人心生焦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啜泣般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呜呜……呜呜……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耳边萦绕。带着无尽的悲伤与委屈,能轻易勾起听者内心最深处的怜悯与同情。
周大牛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要转头去寻找声音来源。蓝景行立刻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摇头,眼神严厉。周大牛猛地醒悟,额头渗出冷汗,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再动。
蓝晓莹的脸色也更白了一分,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弟弟,身体微微发抖。那哭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往她脑海里钻,让她想起父母双亡时的无助,想起被软禁时的恐惧,想起灵魂被撕裂时的痛苦……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蓝景行察觉到姐姐的异样,立刻分出一缕温和的星辰之力,渡入她体内,同时低喝一声:“姐,守心!都是幻听!”
星辰之力如同清泉,暂时驱散了蓝晓莹心头的阴霾。她感激地看了弟弟一眼,努力平复呼吸。
前方的青刃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这哭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那哭声持续了一会儿,见无人理会,渐渐低落下去,最终消失了。
然而,寂静并未持续多久。
“大牛……大牛哥……”一个娇柔婉转,带着几分幽怨的女声,突然在周大牛另一侧的林中响起。
周大牛浑身剧震,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是他婚前曾偷偷爱慕过的邻家姑娘小翠的声音!他猛地转头,循声望去——《破妄瞳》的微弱视野中,那边只有扭曲的树干和浓雾,哪有什么人影?
“大牛哥……你好狠的心……就这么抛下我走了吗?”那声音哀怨缠绵,仿佛带着钩子,要将人的魂儿都勾出去。
周大牛双眼瞬间泛红,呼吸粗重,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要往那边迈去。他对蓝晓莹情深义重,但少年时那份懵懂的、无疾而终的情愫,始终是他心底的一抹遗憾和愧疚。此刻在这诡异林中被勾起,竟让他心神失守!
“姐夫!”蓝景行低吼一声,声音中蕴含了一丝《北斗·镇魂》的秘力,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周大牛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想起青刃和蓝景行的警告,顿时冷汗涔涔,后怕不已。他再不敢乱看,死死盯着前方青刃的背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哼。”前方的青刃似乎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带着一丝不屑。
那“小翠”的声音又呼唤了几声,见周大牛不再理会,便也悻悻地消失了。
接下来,林中开始出现更多、更诡异的声音。有时是刀剑交击、喊杀震天的战场幻听;有时是金银珠宝叮当作响、诱惑人前往的靡靡之音;有时甚至是已故亲人熟悉的呼唤……每一种声音都直指人心弱点,考验着众人的意志。
蓝景行也听到了声音。他听到了天牢中钱管事临死前的诅咒,听到了守拙老人重伤昏迷时的微弱呻吟,甚至……听到了一个模糊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与他融合的那“异物”相关的、充满无尽古老与死寂的低语……这让他心神剧震,几乎要运转星辰之力去探究!但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紧守灵台清明,知道这必然是林中诡物针对他最大的秘密进行的攻击。
他不断运转星辰之力,一方面护住姐姐和姐夫的心神,另一方面也稳固自己的意志。《周天星图》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洒下清辉,抵御着无形的侵蚀。
青刃依旧沉默前行,他对所有声音都置若罔闻,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他的这种绝对的“无视”,似乎本身就是对林中诡物最有效的防御。
就在众人逐渐适应了这种精神骚扰,以为只要不理不睬就能平安度过时,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而且颜色逐渐加深,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暗红色。
青刃的脚步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小心了。”他头也不回,声音却比之前凝重了数分,“‘血瘴’区域到了。这里的‘东西’,不是光靠不听不看就能避开的了。”
话音刚落,前方暗红色的浓雾开始剧烈翻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其中苏醒。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伴随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恶意。
蓝景行瞳孔收缩,《星璇》力场瞬间扩张到极致,将姐姐姐夫笼罩在内。他能感觉到,这一次的威胁,是实质性的!
翻涌的血瘴中,缓缓凝聚出数道模糊的、扭曲的暗红色人影。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人形的轮廓,周身散发着强烈的怨毒与死寂气息,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
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吼,带着浓郁的血腥煞气,朝着四人猛扑过来!速度奇快无比!
青刃终于动了。他反手拔出那柄古朴长刀,刀身并未绽放耀眼的光芒,反而内敛着一层深沉的黑芒,仿佛能吸收周围的一切光线。
“跟紧!冲过去!”他低喝一声,身形如电,主动迎向那几道血影!刀光划破暗红雾气,带着一股斩灭虚无的凌厉意蕴,劈向冲在最前面的血影!
蓝景行不敢怠慢,一手拉住蓝晓莹,一手凝聚星力,《碎星拳》蓄势待发,紧跟在青刃侧后方,也冲入了那片令人作呕的血瘴之中!
鬼哭林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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