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沉默地回到瑶寨，暮色已完全笼罩了山峦。
吊脚楼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人之间那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云彩被直接送回住处，由寨子里的阿婆照料伤口。
解语臣只简单吩咐手下加强警戒，并未多言，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扫过安逸时，依旧带着未散的探究。
胖子一进屋就忙活开来，翻箱倒柜地找生姜红糖，嘴里念叨着要给安逸煮定惊茶，那架势仿佛安逸不是受了惊吓，而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无邪虽没胖子那么夸张，却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安逸身边，时不时看他一眼，确认他状态尚可。
安逸被这两人围得有些喘不过气，心中却并非全是厌烦。
他坐在竹椅上，捧着胖子塞过来的温热茶杯，看着橘色灯火下胖子忙碌的宽厚背影和无邪关切的侧脸，一丝带着酸涩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有人会因他脸色苍白而担忧，会因他可能遇险而惊慌，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很陌生，也很好。
然而，这份暖意很快就被两道无法忽视的视线打破。
解语臣坐在对面的矮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并未刻意落在安逸身上，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无处不在。
他似乎暂时放过了追问，但安逸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解语臣就像最有耐心的猎手，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而张麒麟，则抱臂靠在门边的阴影里，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沉默，但那双看向安逸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里面翻涌着某种安逸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似乎是审视，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赞同。
安逸被张麒麟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眼，假装专注地吹着杯口的热气，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多方盯上的猎物，胖子和无邪的关心是温暖的牢笼，解雨臣的沉默是悬顶的利剑，而张麒麟的目光则像冰冷的探照灯，让他无所遁形。
“咳。”
无邪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滞，试图打破沉默。
“云彩没事就好，不过，放冷箭的人会不会是盘马老爹？”
他将话题引向了正轨。
胖子闻言，立刻停下了翻找的动作，转过身，脸上带着怒气：
“肯定跟那老家伙脱不了干系！那块布就是寨子里的！他白天还威胁小逸离云彩远点，晚上就下黑手！我看他就是做贼心虚！”
解语臣终于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抬眸，声音平稳：
“证据不足，不宜妄下结论，盘马在寨中地位特殊，没有确凿证据，动他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当务之急，是加强防范，确保类似事情不再发生。”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安逸。
“尤其是，保护好‘关键’的人。”
安逸捧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
他知道解语臣口中的“关键”，既指云彩，也指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数。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无邪追问。
“水下的探查还继续吗？”
“继续。”
这次开口的是张麒麟。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门边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站到了灯光边缘，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下面的东西，很重要。”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安逸，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安逸感到一种莫名的重量。
安逸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解语臣点了点头，接口道：
“小哥说得对，湖底的线索不能断，云彩遇袭，说明对方已经狗急跳墙，或者我们触及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缩。明天，我和瞎子再下一次水，无邪你和胖子，还有安逸，留在岸上，务必小心。”
安排已定，众人不再多言。
胖子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安逸几句，才被无邪拉着去整理明天要用的装备。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解语臣，张麒麟和安逸。
解语臣站起身，走到安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深沉难测。
“今晚好好休息。”
解语臣的声音不高，但字句清晰。
“今天的事，我们之后再谈。”
他指的是安逸白天试图靠近黑瞎子，又骤然跑开的那场突兀举动。
安逸点了点头，没敢看他的眼睛。
解语臣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现在，只剩下张麒麟和安逸，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安逸能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感觉张麒麟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发顶。
过了许久，久到安逸以为张麒麟已经离开了，他才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为什么？”
安逸猛地抬头，发现张麒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他能看清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仓惶的倒影。
“什……什么为什么？”
安逸下意识地问。
张麒麟的目光锁住他，重复道：
“靠近他。”
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非要得到答案的执拗。
安逸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没想到张麒麟会直接问这个，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
“我就是一时冲动，想吓唬他一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不是。”
张麒麟否定得干脆利落，他的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表面。
“你在躲，躲解语臣的问话。”
安逸的心脏骤然收紧，张麒麟看出来了！他什么都看出来了！
看着安逸骤然苍白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惊慌，张麒麟眼底的神色更沉了些。
他并未再逼近，但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却让安逸感到压力。
“以后。”
张麒麟的声音低沉，带着明确的告诫意味。
“不要再用这种方式。”
不要再用这种冒险又轻率的方式转移注意力，还是不要再用这种把自己置于不可预测境地的行为？
安逸被他话里清晰的警告意味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张麒麟冷峻的脸。
张麒麟说完，并未等待安逸的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警告，似乎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其他情绪。
随即，他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直到房门合拢的声音传来，安逸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瘫软在竹椅上，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张麒麟那句冰冷的“不要”，以及他最后那个深沉的凝视。
他成功地用一场突兀的举动暂时转移了危机，却好像引起了更深的关注和戒备。
他低头，看着杯中晃动，逐渐冷却的水面，水中倒映出他自己茫然又无措的脸。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而他自己，正身处这迷雾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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