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被拉得很长。
周围的欢呼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闷闷的,只有掌心里那枚铜铃的颤动顺着神经末梢一路钻进脑子里。
不是风,也不是误触。
七声乱响之后的死寂,比刚才的乱响更吓人。
我把铜铃塞回袖袋,手心里全是冷汗,黏糊糊的。
不能慌,这时候我要是乱了,李承泽那边就得崩。
我转过身,没去管那些还在因为熔了青铜钺而兴奋得脸红脖子粗的星民,快步走向书院后方的指挥所。
“柳媖,让所有人回屋,把门窗锁死。不管听到什么动静,谁探头砍谁。”
柳媖被我脸上的神色吓住了,一句废话没敢多问,提着裙摆就跑去传令。
我爬上高崖的那个隐蔽点时,李承泽已经动手了。
南边的地道出口是一片乱石滩,平时连只兔子都不往那儿跑。
这时候,底下的动静却不小。
虽然隔着厚厚的土层,但我脚底下的地听瓮还是传来了那种沉闷的、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们到了。
那帮人肯定以为看见了光亮,以为只要推开最后那块伪装用的石板,就能重见天日,带着我也许已经写好的“降书”或者某个重要人质去邀功。
做梦。
我冲着黑暗里的李承泽比了个手势。
轰隆一声闷响。
不是那种炸药开山的动静,而是像某个巨兽打了个闷嗝。
那是李承泽让人砍断了早就预埋好的支撑木。
数千斤的碎石和烂泥瞬间塌陷下去,把那个唯一的出口封得死死的。
地底下原本急促的脚步声乱了。
透过铜管,我听见那种被憋在罐子里的惨叫和咒骂。
前面没路了,后面也是绝路,这帮人现在就是被塞进竹筒里的老鼠。
“墨鸢,点火。”我没在这个时候讲什么慈悲。
湿透的松木柴火早就堆好了,上面还撒了辣椒面和硫磺。
火折子一扔进去,那烟不是往上飘的,而是被风箱一股脑地压进了地道里。
这招损是损了点,但管用。
这时候,北边突然炸开了一团火光。
那是“假营地”的方向。
本来安排的是佯攻,也就是两边吆喝几声,稍微动动刀兵演个戏。
可现在的动静不对。
我眯起眼睛,借着那边的火光,看见几个黑影动作利落得不像话。
手里端着的东西,也不对劲。
那不是流寇手里常见的土制弓箭,那是弩。
平射,连发,射程极远。
一支弩箭带着尖锐的哨音,咄的一声钉在我面前这棵老歪脖子树上,箭尾还在疯狂颤抖。
我盯着那支箭,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这种制式的臂张弩,只有咸阳的卫戍军才有。
这哪里是什么六国余孽的复辟行动,这分明是有正规军下场了。
李承泽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硬碰硬绝对不行。
北边的喊杀声开始往后退,那是他在按照计划“败退”,把那帮拿着神兵利器的家伙往深山里引。
只要他们敢追进山,我们的陷阱就能教他们做人。
就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转身指挥追击的一刹那,火光映亮了他的腰侧。
那是一块黑色的腰牌,上面镶着一圈金边,中间是一个扭曲的怪兽纹路。
隐鳞扣。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那是宫里的人。
不仅仅是宫里,还是内廷卫尉府的高级侍卫才配有的东西。
这玩意儿平时藏在衣服里面,只有执行皇命的时候才会露出来震慑地方官。
赵高?还是李斯?
不对,李斯那种老狐狸,做事讲究滴水不漏,不会用这种容易留下把柄的武人手段。
这股子疯狗一样的狠劲儿,透着一股阉人的阴毒。
宫里有大蛀虫,而且这只蛀虫已经把手伸到了我的眼皮子底下,跟外面的反贼勾搭在了一起。
“大人,南边没动静了。”墨鸢凑过来,脸上蒙着湿布,声音闷闷的。
我回过神,把那股子寒意压下去。
“走,去收网。”
我从旁边抓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狰狞面具扣在脸上,抽出腰间的短剑。
身后的十个星民死士也都戴上了同样的面具。
我们不像官兵,更像是一群索命的恶鬼。
冲进地道的时候,里面的烟还没散干净,呛得人嗓子眼发疼。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有的还在剧烈咳嗽,有的已经晕死过去了。
“奉旨剿逆!跪地不杀!”
我压低嗓子吼了一句。
这帮人本来就被熏得半死,一听“奉旨”两个字,心理防线瞬间崩了,几个还能站着的当场就把手里的刀扔了。
我没管那些喽啰,眼睛飞快地在人堆里扫。
轲生呢?
要是他死在这儿,或者是根本没在这儿,那我这局棋就输了一半。
终于,在角落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我看见了一个人影。
他被两个昏迷的壮汉压在底下,双手反剪着绑在背后,肩膀上插着半截断箭,血把半边身子都染黑了。
脸上全是血污和烟灰,但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
倔,亮,像狼崽子一样。
他还活着。
我那一瞬间差点没绷住,想冲过去给他解开绳子。
但我忍住了。
那个带着隐鳞扣的家伙还在北边,书院里肯定还有那只没抓出来的“老鼠”在盯着。
我现在要是表现出对轲生的一丁点关心,他就彻底成了那帮人的活靶子。
我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开压在他身上的壮汉,那动作粗鲁得就像对待一块烂肉。
“这就是那个送信的?”我冷笑了一声,用剑鞘挑起轲生的下巴,“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轲生盯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变成了凶狠。
这小子反应真快,这时候还在演。
“呸!”他一口血沫子吐在我靴子上,“秦狗!”
“嘴还挺硬。”我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这一下打得极重,但他没躲,我也没留手。只有这样,才真实。
借着这个俯身的动作,我的斗篷遮住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我的左手极快地塞进他怀里,那是我们之前约定的位置。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蜡丸,滑进了他破烂的衣襟深处。
里面有一块微型陶片,上面只有三个字:“莫言,听令”。
他感觉到了。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几不可察地垂下了眼皮。
“带走!”我站直身子,声音冷得像冰,“逆贼挟持信使,图谋不轨。把这小子跟其他人关在一起,谁要是敢多说一句废话,格杀勿论。”
我特意模糊了他的身份。
在外界看来,他既可能是被救的信使,也可能是被抓的同党。
这种不确定性,就是他的保命符。
当天晚上,书院的地牢里灯火通明。
我没去审问,而是坐在书房里,盯着那张刚刚送来的审讯记录发呆。
柳媖像个幽灵一样从暗门钻进来,脸色很难看。
“大人,地牢那边的钉子来报。换班的半个时辰里,有个叫王二麻子的守卫,进去了三次。”
“干什么去了?”
“说是那小子发烧要水喝,进去喂水。但是……最后一次进去,待的时间有点长,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
我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扔。
半盏茶,足够传递很多东西了。
要么是许诺好处,要么是威胁恐吓。
甚至,可能是确认那枚“隐鳞扣”主人的命令有没有传达到位。
鱼线终于收紧了。
“王二麻子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个老娘,前几天突然被人接走了,说是去县城享福。”
哼,享福?怕是当了人质吧。
“明天放个风出去。”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就说赤壤君大发雷霆,明天午时,在书院广场亲审轲生,当众宣读他的叛国罪状。”
柳媖愣了一下:“叛国?大人,这帽子扣得是不是太大了?万一……”
“不大怎么能把鬼炸出来?”我回头看了她一眼,“李承泽那边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昨晚医署那边丢了一包药,是‘迷魂散’。管库的小吏今早被发现在后山摔死了。”柳媖的声音有点抖,“还有……风议堂存档的那叠空白文书里,少了一张‘特赦令’的底版。”
我笑了,笑得有点冷。
迷魂散,特赦令。
这帮人想得真美。
先在公审的时候把人药翻,让他说不出话,或者是说胡话。
然后拿出一张伪造的特赦令,光明正大地把人提走,说是带回咸阳受审,实际上半路就能让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一套流程,既合规矩,又不用动刀动枪,简直是官场老油条的做派。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搞到这种级别的文书模板,还能调动内廷卫士,除了那个正在往权力巅峰爬的赵高,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墨鸢那边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那个‘声引板’已经埋在公审台底下了。”
所谓声引板,其实就是墨鸢搞出来的小玩意儿。
几块极薄的铜板,底下连着空心竹管。
只要有人在特定的位置踩上去,细微的震动就会传到后台的机关上。
我要知道,明天到底有哪些“贵客”会来捧场。
“还有,”我压低声音,“那个替身呢?”
“找好了。是个死囚,身形跟轲生差不多,已经喂了哑药,脸上涂了烂泥,亲妈来了都认不出。”
“换人。”
这一夜,书院静得吓人。
次日午时,阳光毒辣得有些刺眼。
书院广场上早就挤满了人。
有看热闹的百姓,有不明真相的学员,当然,还有那些混在人群里的鬼。
我换了一身赤红色的深衣,这是秦国礼制里极为庄重的颜色。
高台是用新木搭的,散发着一股松脂味。
我一步步走上去,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身后,那个浑身瘫软、脑袋耷拉着的“轲生”被两个卫士拖了上来,像一条死狗一样扔在台子中间。
台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环视了一圈。
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
我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那是所谓的“罪状书”。
“轲生,原系信风使团领队,深受皇恩……”
我念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石头上。
就在我念到“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这八个字的时候,我的余光瞥见台下的人群里有了动静。
墨鸢在后台的机关动了。
我感觉脚下的木板传来两下极轻微的震动。
一下来自东北角,那个位置靠近书院的侧门,方便撤退。
另一下来自东南角,那里挤着的一群人,穿着打扮像是外地来的商贾。
两拨人。
看来想要轲生这条命的,或者是想要他嘴里秘密的,不止一家。
我手里的竹简展开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那是一种极其突兀的停顿,就像是琴弦崩断了一样。
台下的呼吸声瞬间凝固。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像两把刀子,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直直地刺向东北角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书吏模样的男人,手里正要把什么东西往袖子里塞。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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