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诡司的医疗室与外界灰暗森严的风格截然不同。
通体洁白，光线柔和均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带有安神效果的草药清香与精微能量因子的气味。
墙壁和地面都是一种温润的乳白色材质，触感微凉，似乎能吸收噪音，让整个空间显得格外静谧。
陈默被安置在一个独立的治疗隔间内。隔间中央是一个类似蛋壳形的半透明修复舱，此刻舱盖打开，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闪烁着细微星光的凝胶状治疗液。
两名穿着淡蓝色医用制服、脸上戴着透明呼吸面罩的医疗人员正操作着旁边的仪器，将数根连接着能量导管和生命监测探针的柔性贴片，小心地贴在陈默身上几处主要的伤口和能量节点上。
“放轻松，陈默学员。这是高浓度的‘星髓修复凝胶’，配合能量透析，能快速愈合物理创伤，净化能量残留污染，并稳定你的灵性波动。”
一名医疗人员用平稳的语调说道，同时示意陈默躺进修复舱。
陈默依言褪去破损的作战服（医疗人员递上了一件宽松的治疗服），躺进那冰凉却异常顺滑的凝胶之中。
淡蓝色的液体迅速包裹全身，带来一种奇特的悬浮感和微弱的酥麻感，胸口的木傀诅咒伤口、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处，传来一阵阵清凉的、如同被无数只温柔小手抚慰的感觉，痛楚迅速缓解。
同时，他能感觉到一股精纯平和的能量正透过那些贴片缓缓注入体内，抚平着过度消耗和战斗冲击带来的经脉胀痛与精神疲惫。
修复舱的舱盖缓缓合拢，只留下头部区域露在外面，便于呼吸和观察。
柔和的白色光芒在舱内亮起，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治疗正式开始。
隔音效果极佳，舱外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陈默闭上眼睛，趁机梳理着思绪，同时内视己身，感受着治疗的同时，体内十凶鬼楼之力的缓缓复苏，以及纳戒中“哀悼者之面”碎片的彻底沉寂。
他必须尽快恢复状态，应对接下来的“问询”。
……
治疗室外，灯光柔和的走廊。
陈芸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双臂抱胸，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走廊尽头偶尔经过的医护人员，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紧闭的治疗室门上，以及……那个如同冰雕般矗立在门侧不远处阴影里的身影——小司命何超。
何超依旧戴着那副纯白无面面具，穿着漆黑的劲装与暗红披风，沉默得如同不存在。
只有面具额头那个血红的“司”字，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微光，彰显着他的身份与存在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仪器运行声和远处的脚步声。
就在治疗室内仪器运行的嗡鸣声发生一次细微的频率变化（意味着治疗进入平稳期）时，何超那毫无征兆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电子合成音，突然如同耳语般，直接传入陈芸的耳中，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陈教官。”
陈芸眉头微挑，没有转头，只是目光斜睨过去，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调子：
“何司命，有事？”
何超的面具微微转动了一个角度，“看”向治疗室紧闭的门，电子音平静无波，却问出了一个让陈芸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的问题：
“里面那个小子……他姓陈。他是‘老师’的后人？”
“老师”——这个词从何超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极其特殊的、仿佛承载着过往岁月与复杂情感的重量。
显然，这指的并非镇诡司内普通的教官，而是一位对何超、甚至可能对陈芸都意义非凡的存在。
陈芸沉默了片刻，走廊的空气似乎都因这短暂的沉默而凝滞了几分。
她抱着手臂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自己的肘部。
然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随即摇了摇头。
这个矛盾的动作让何超面具后的目光（如果存在）似乎闪动了一下。
“是，也不是。”
陈芸的声音也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坦白的意味。
“血缘上……紫罗一已经用‘蛊虫’仔细检测过了。他的确是‘她’——我嫂子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提到了“嫂子”，也提到了紫罗一都尉的亲自检测和确认。
这几乎等于承认了陈默与那位“老师”的血脉关联。
何超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尽管隔着面具和衣物难以察觉，但陈芸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气息的凝滞。
然而，陈芸的话锋紧接着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复杂与……困惑？
“但是，何超，这小子身上的‘味道’……不对劲。不止是嫂子的血脉那么简单。”
陈芸的目光也投向治疗室的门，仿佛能穿透金属看到里面的陈默。
“紫罗一也感觉到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的力量根源……有别的‘东西’。很古老，很……危险。和‘老师’传承下来的路数，完全不同。甚至和我知道的任何一种诡灵人觉醒路径，都格格不入。”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亲自训练了他将近一个月，石昊也下了死手去捶打。他的成长轨迹、力量性质、战斗方式……都透着一股邪性。不是心术不正的那种邪，而是……力量本源层面的‘非人’与‘混乱’。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体内关着不止一头怪物。”
陈芸的直言不讳，显然超出了何超的预料。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那面具静静地“注视”着陈芸，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伪与深意。
“所以——”
陈芸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何超，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你问我他是不是‘老师’的后人，我只能说，血缘上是。但内核……或许早就不是了。‘老师’和嫂子如果知道他们的儿子变成了现在这样……也不知道会是欣慰，还是……”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中的沉重与担忧，显而易见。
何超再次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走廊里，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其他医疗隔间的仪器轻鸣。
良久，何超那冰冷的电子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危险的意味：
“紫都尉确认了血缘，却仍有疑虑……你亲自训练，却看不透其根源……”
他微微侧头，面具再次正对治疗室的门，语气平直，却字字如冰锥：
“那么，陈教官。这次第二考场的‘灭域级’诡气爆发，其性质古老污秽，前所未见。监测显示爆点中心区域，残留的诡气性质与你描述的那小子力量中的‘非人’与‘混乱’部分，有微弱的……相似性。”
他没有用“关联”这个词，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巧合吗？”
何超自问，又像是质问陈芸。
陈芸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她知道何超的怀疑指向了什么。
他在怀疑陈默与那场差点引发大祸的诡气爆发有直接关系！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审查了，而是涉及最高安全级别的指控！
“何超，说话要讲证据。”
陈芸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警告。
“里面的小子什么实力，你我都清楚。三阶，哪怕再邪性，能引动‘灭域级’的诡气？还能在那种环境下活下来，甚至看上去比其他人都‘完好’？这本身就不合理。与其怀疑他，不如想想，是不是考场里本来就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老东西’，被考核动静意外惊醒了，或者……有别的什么‘东西’混进去了。”
她直接将矛头引向了未知的考场本身或外来干扰，同时点出了陈默状态“完好”的反常，暗示这更可能是运气或某种未知因素。
何超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治疗室的门，面具下的目光（或许）如同最深沉的潭水，难以窥测其真实想法。
“我需要询问他。”
何超最终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关于诡域内发生的一切细节，尤其是最后阶段，他是如何锁定并摧毁那个‘坐肩诡’本体的。还有……他在战斗中，是否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空间扰动，或者……感受到某种‘召唤’或‘共鸣’。”
最后几个词，他说得很慢，很重。
陈芸心中凛然。
何超果然敏锐，已经察觉到了陈默可能与其他“异常存在”接触过的蛛丝马迹。
滑头鬼的存在，是绝不能暴露的。
“等治疗结束，你可以问。”
陈芸没有阻止，这是之前达成的底线。
“但我会在场。而且，何超，我提醒你，他只是个学员，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你的‘询问’方式，最好收敛点。否则，我不介意让石昊回来跟你‘聊聊’。”
她搬出了石昊，既是威胁，也是表明态度——陈默是她和石昊共同看护的人。
何超似乎对石昊的名字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颔首：
“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转身，似乎不打算继续在门口等待。
陈芸有些意外：
“你要去哪？不等了？”
何超的脚步顿住，偏了偏头，那纯白的面具侧对着陈芸，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用那冰冷的电子音，留下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有些疑问，或许不需要直接询问当事人，也能找到答案。”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只留下一片冰冷的余韵。
陈芸看着何超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何超最后那句话，让她感到一丝不安。不需要直接询问当事人？他想去查什么？查陈默进入镇诡司前的记录？查他和石昊、紫罗一的关系？还是……去查第二考场更详细的能量记录，甚至动用某些她不知道的权限和手段，去回溯或分析诡域内的片段？
何超作为小司命，拥有的权限和特殊手段，远超普通教官。
如果他铁了心要挖出陈默身上的秘密，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治疗室紧闭的门，眼神复杂。
“小子，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老师’和嫂子……他们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陈芸低声自语，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与迷茫。
治疗室内，修复舱中的陈默，似乎对外面这场决定他命运的简短对话一无所知。
淡蓝色的星髓凝胶温柔地包裹着他，修复着身体的创伤，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但他手腕上那冰冷的“幽影之契”腕表，在他沉入半休眠修复状态时，其内部某个极其隐秘的、用于上传基础考核数据与生命体征的微型符文阵列，似乎因之前诡域内高强度能量冲击和滑头鬼力量泄露的近距离影响，产生了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数据扰动与残留能量印记。
这些连陈默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不足道的“痕迹”，或许，正是何超所说的，不需要直接询问，也能找到的“答案”的一部分。
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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