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密码的破解，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隐藏在帝国粮仓体系深处长达二十年的巨大黑洞。
那代号“鼍龙”的神秘上线，其阴冷狡诈的形象，透过赵五那绝望而隐晦的记录，清晰地浮现在狄仁杰的脑海中。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而兴奋的面容。
破解出的文字已被重新誊写整理，铺在案上，字字句句都透着触目惊心的罪恶。
“老师，”孙敬之虽手伤不便，但精神亢奋，率先分析道，“根据账册记录，这‘鼍龙’能长期、系统地操纵洛口仓这等国家重地的粮储事务，其能量必然惊人。需满足几个条件：其一，身份足够高，能接触甚至影响兵部及仓廪管理的核心决策，或能安插、掌控关键位置的官员；其二，势力足够大，能编织一张覆盖仓吏、运输、乃至清除异己的庞大网络，且二十年不露大的马脚；其三，必有巨大的财力或权力背景，才能消化掉如此巨量的赃款赃物，并维持运作。”
张承翊接口道：“不仅如此！结合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铜雀苑发现的军粮文书、漕帮参与的非法转运、以及可能存在的针对漕运的更大图谋…这‘鼍龙’还必须具备另一个关键条件——其势力或触角，必须能延伸到漕运水系！才能将盗取出的军粮，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销赃，甚至…用于更危险的用途！”
狄仁杰赞许地点了点头，走到那幅巨大的洛阳及周边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他的手指先点向洛口仓，随后划过洛水，最终落在铜雀苑和南市漕帮活动区域。
“承翊、敬之所言，直指要害。”
狄仁杰沉声道，“能满足以上所有条件者，绝非寻常官员或富商。其身份，必然极其尊贵，且其权力网络，必须横跨军、政、漕运，甚至…可能触及皇家禁苑！”
他的话语，让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一个名字，或者说一个范围，已然呼之欲出。
“宗室！”
孙敬之低呼出声，脸上血色褪去几分，“唯有李唐宗室成员，或与宗室关系极其密切的外戚勋贵，才有可能同时具备如此高的身份、如此广的势力，并能接触到皇家园林这等敏感区域！”
张承翊也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宗室…那此案…”
“此案便真正是捅破天了。”
狄仁杰语气冰冷，但眼神却愈发坚定，“但越是如此，越说明幽冥司阴谋之深，已侵蚀国本！这‘鼍龙’，恐怕不仅是贪腐巨蠹，更是幽冥司安插在朝堂顶端的重要棋子！”
他回到案前，指着账册上“鼍龙”二字：“排查范围，可缩小至：太宗皇帝旁支后裔中，目前仍在洛阳、享有爵位、尤其封地或利益与洛口仓、洛水漕运相关的郡王、国公；以及，虽非直系宗亲，但与宗室联姻密切、且本人或在兵部、漕运衙门担任要职，或家族生意与漕运息息相关的权贵。”
“老师，”孙敬之努力回忆着所学，“学生记得，太宗皇帝兄弟楚王李智云一脉，有后裔封于洛阳附近。还有，已故韩王李元嘉的子孙中，似也有几人留在神都…此外，一些公主的驸马家族，如窦家、柴家，亦与漕运颇有渊源……”
张承翊则从军方角度补充：“若论与兵部关系密切的皇亲，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楷固虽非宗室，但其族妹嫁与某位郡王，关系盘根错节。还有几位掌管京城部分武库或负责皇室车驾的将领，亦与宗室往来频繁。”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开始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
狄仁杰大脑飞速运转，将孙敬之提供的宗室谱系信息与张承翊的军方关系网，以及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洛口仓、铜雀苑、漕帮、军粮文书——进行交叉比对。
突然，一个名字跳入了他的脑海。
李璟。
淮阳郡王李璟。
太宗皇帝之弟楚王李智云的孙子，论辈分是当今女皇的侄辈。
其爵位尊崇，但在朝中并无实权，性好奢华，乐于结交各方人士，尤与兵部几位郎中、员外郎过从甚密，时常举办宴饮。
这些本是洛阳贵族圈中众所周知的寻常事。
但有几处细节，此刻想来，却显得格外刺眼：
其一，李璟的封地淮阳，虽不直接毗邻洛口仓，但其封邑内有一处重要的洛水支流码头，是民间漕运的重要节点之一，李璟在此拥有大量田庄和货栈。
其二，李璟的一位侧妃，出身于郑州崔氏，而崔氏家族中，有多人在漕运使衙门担任中层官员，掌管漕船调度、河道维护等实务。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璟虽不直接涉足军务，但其最宠爱的幼子李衡，去年刚刚被荫补入兵部库部，担任了一个闲职，恰好就在负责部分粮秣文书归档的部门！
身份尊贵（宗室郡王），能接触兵部核心（其子在库部），利益与漕运紧密相连（封地码头、姻亲关系），且有能力利用皇家园林（以其身份，出入或借用铜雀苑等禁苑并非难事）…所有这些条件，李璟竟然都隐隐符合！
“鼍龙…”
狄仁杰低声念着这个代号，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李璟封地的那处码头标记上。
鼍，水中的潜伏者。
李璟那看似纵情声色、不同政事的纨绔表象之下，是否正潜伏着这样一条贪婪而危险的“鼍龙”？
“焦点，先聚集在这位淮阳郡王，李璟的身上。”
狄仁杰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切记，此事关乎宗室，干系重大，未有铁证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我们的调查，必须更加隐秘，更加谨慎。”
调查的方向，终于从迷雾般的线索中，锁定了一个具体而危险的目标。
一条潜藏在宗室光环下的“鼍龙”，似乎已渐渐浮出水面。
然而，要如何接近这位地位尊崇的郡王，并找到其涉案的铁证，将是接下来面临的巨大挑战。
（第75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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