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白光通道的瞬间，并非穿越水幕般的触感，而是仿佛一头撞进了一个疯狂搅拌着的、由纯粹法则构成的漩涡。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又被无限放大成一种淹没一切的、高频的嗡鸣。
光线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色彩不再是视觉的感知，而是变成了某种具有实体和质量的、流动的、相互侵蚀的存在。
孙砚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打翻的、正在被疯狂旋转的调色盘里溺水，看到的不是颜色，而是“炽热”、“冰冷”、“锋锐”、“沉重”这些概念本身，扭曲成无法理解的斑斓流光，狠狠冲刷着他的视网膜和大脑。
失重感与超重感在百分之一秒内交替上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随意揉捏着他们的身体和承载他们的空间。
前一刻他还觉得自己被拉伸成无限细长的面条，下一刻又被压缩成一个沉重的质点。
渔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不再是金属和木材的哀鸣，而是其物质结构在空间本身的撕扯下濒临解体的绝望呐喊。
“抓紧！不要松开彼此！”苏清漪的声音直接在众人的脑海中响起，带着强烈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怀中的青铜匣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稳定的光源，四色光华凝成一个相对柔和的光球，将残存的船舱笼罩在内。
这光球之外，是彻底狂暴的法则乱流。
孙砚死死抓住一根扭曲的船柱，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林星遥冰凉的手。
林星遥的另一只手则和苏清漪握在一起。
三个人的力量，在这超越物理规则的伟力面前渺小如尘，但这血肉的连接，却成了对抗精神迷失的最后锚点。
“水鬼”整个人几乎被甩离了舵位，仅凭腰间缠绕的绳索固定在原地，他双目紧闭，不是放弃，而是在用全部的生命本能去“感受”这乱流中那微乎其微的、属于墨的白光留下的“路径”。
舵轮早已失去意义，他此刻驾驭的，是众人的命运。
“礁石”如同磐石般半跪在光球边缘，他看不到任何敌人，但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任何可能从混沌中诞生的威胁。
就在这时，幻象开始了。
那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历史回响。
他们“看”到巨大的、背生双翼的应龙卷起漫天风云，与九头人面的开明兽在崩塌的山脉间搏杀；看到赤色的毕方神鸟掠过燃烧的林海，其翼下的火焰并非毁灭，而是带着某种净化的悲怆；看到庞大的巴蛇在浑浊的洪水中翻腾，与手持巨斧的巨人身影碰撞；甚至看到了模糊的、属于“羲和部”与“共工部”的先民，穿着古老的服饰，驱动着难以理解的法器，在星辰坠落的背景下进行着惨烈的战争……
这些来自《山海经》乃至更古老时代的神魔与英雄的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乱流中飞速闪现、交织、破碎。
它们是归墟吞噬万物后，残留于此的、强烈到无法磨灭的印记。
这些印记带着各自的情感——愤怒、悲伤、不甘、守护、疯狂——混杂在乱流中，冲击着闯入者的心神。
“不要被它们拉走！”苏清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精神层面的冲击，将差点迷失在一段战神蚩尤征战幻象中的孙砚猛地拉回现实，“那是过去的影子，固守本心！”
孙砚冷汗涔涔，刚才那一瞬，他几乎要化身那顶天立地的战神，品尝到那滔天的战意与败亡的不甘。
他连忙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苏清漪和四灵信物散发出的稳定波动上。
林星遥的脸色同样苍白，她凭借科技工作者特有的理性，艰难地抵抗着幻象的侵蚀。
也正因为这份理性，让她在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些“现实”的信息。
她透过四灵光球，看向后方那同样被卷入乱流的区域。
那里，是追踪他们冲入通道的寻山会舰队。
景象令人胆寒。
一艘驱逐舰的舰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抹去，断面光滑如镜，但其后半部分却还在依照惯性前进，随即又被一股混乱的空间之力拧成了麻花状，瞬间爆炸，火光还未完全绽放，就被扭曲的空间吞噬。
一艘导弹艇更是在她眼前表演了“分头行动”——艇身留在了原地，而驾驶舱部分却被拉伸、传送到了数百米外，然后各自被不同的空间裂隙撕碎。
更有甚者，一艘舰船的时间流速似乎出现了问题，它在几秒钟内经历了从崭新到锈迹斑斑、再到彻底化作宇宙尘埃的完整过程。
还有的舰船，其物质构成仿佛被改写，一半是钢铁，另一半却变成了流动的沙砾或是结晶化的能量，然后在这种内在的冲突中崩解、湮灭。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的机会。
在这片法则的坟场，人类科技的造物脆弱得如同孩童堆砌的沙堡，在混乱的潮汐下，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无法做出，便纷纷解体、消散，连残骸都无法留下。
这就是归墟的过滤。
不够资格者，连踏入最终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渔船的状况同样岌岌可危。
四灵光球保护住了核心区域，但光球之外的船体部分正在被迅速剥离、分解。
船尾早已消失，两侧的船舷也如同被啃噬般不断缩小。
光球本身也在剧烈地波动，仿佛随时都会被乱流撕开。
苏清漪嘴角不断溢血，维持光球和指引方向消耗着她的一切。
孙砚和林星遥将自身微弱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即将干涸的江河，只为争取那多一秒的坚持。
“水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凭借直觉做出的一个微小调整，让渔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道无声无息蔓延过来的空间裂缝，那裂缝散发着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虚无。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度量意义。
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就在苏清漪的精神力即将彻底枯竭，四灵光球明灭不定、缩小到仅能包裹住几人身体的那一刻——
前方那无尽的、令人疯狂的混乱与斑斓色彩深处，一点稳定的、温和的、不同于任何乱流光谱的光亮，突兀地出现了。
那光亮起初只有针尖大小，在疯狂的乱流中若隐若现。
但它稳定地存在着，没有闪烁，没有扭曲。
并且，随着渔船（或者说，是包裹着他们的那团残存物质和能量）在乱流中不由自主地“漂流”，那光点正在逐渐变大。
“看到了吗？！”林星遥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看到了……”孙砚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那光亮中传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归宿般的宁静感，与周围的狂暴混乱形成了极致的对比。
苏清漪精神一振，仿佛回光返照般，引导着四灵信物最后的力量，朝着那光亮的方向，“推”了他们最后一把。
残存的渔船碎片包裹着光球，如同激流中的一片落叶，被最后一股力量推动，朝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稳定光亮，一头扎了过去。
穿越的过程，仿佛穿过一层粘稠而冰冷的胶质。
然后——
所有的喧嚣、混乱、撕扯、扭曲……瞬间消失。
（第156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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