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驿馆的庭院内，夜风带来远处潮汐的低吟。
书房里，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桌上，那架黄铜千里镜和木质自鸣钟静静地陈列着，仿佛两个来自异域的沉默信使，诉说着遥远世界的讯息。
林玥儿坐在桌旁，指尖轻轻拂过自鸣钟光滑的木壳，感受着其内部齿轮精密咬合传来的微弱震动，她的眼神却早已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无垠的星空与大海。
白日里与费尔南多船长的会面，那些闻所未闻的地名、那幅勾勒出广阔世界的海图、尤其是手中这两件超越时代的器物，在她心中掀起的巨浪，久久未能平息。
楚凌霄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没有打扰林玥儿的沉思，白日里所见的一切，同样在他这位惯于陆上征伐的统帅心中投下了巨石。
那艘结构迥异的巨舰，那造型奇特的火炮，还有林玥儿手中那能“缩地成寸”的千里镜，无一不在挑战着他固有的认知。
“凌霄，”林玥儿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过度激动后的余韵，“你看到了吗？海的那边，并非蛮荒之地，更非传说中的仙山琼阁。”
她站起身，走到楚凌霄身边，与他一同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要看清那黑暗之后的世界。
“那里有与我们一样聪慧，甚至在某些方面走得更远的人群。”
她的语气变得沉重，“他们建造巨大的海船，敢于横渡我们视为畏途的狂暴海洋；他们改进火器，使其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他们制造出如此精密的仪器，用来观测星象、测量航道、计算时间……这不仅仅是‘奇技淫巧’，凌霄，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方式！”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楚凌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我们一直以为大晟是天朝上国，物华天宝，文明鼎盛。可如今看来，我们或许……已经落后了。”
楚凌霄眉头紧锁，他并非迂腐之人，战场上他深知装备与技术的重要性。
他沉声道：“那船长所言的火炮，若真如其所说，射程与精度远超我军现有装备，于海战、乃至城防，皆是巨大威胁。还有这千里镜，用于了望侦察，可使敌明我暗，占尽先机。”
他拿起桌上的千里镜，熟练地拉开，望向驿馆外漆黑的夜空，虽然看不到具体目标，但那清晰的视野放大效果，已让他心中凛然。
“不仅是威胁，”林玥儿的声音带着一种深远的忧虑，“更是一种……机遇，或者说，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挑战。费尔南多提到，他们的国王和商人极力支持航海，在海外建立据点，开拓贸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财富、资源、乃至疆域的争夺，早已不再局限于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而是扩大到了整个海洋！”
她走到那张简陋的世界海图（根据费尔南多描述简单绘制）前，手指划过那条从欧洲绕行非洲抵达东方的航线：“你看，他们能从如此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那么，总有一天，来的可能就不止是请求补给的商船。若来的是一支装备了更先进火炮、拥有更强航海技术的舰队呢？我们如今的水师，可能抵挡？”
楚凌霄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脸色愈发凝重。
他惯于思考陆地上的排兵布阵，疆界攻防，而此刻，林玥儿为他描绘的，是一个全新的、以海洋为舞台的博弈场。
大晟拥有漫长的海岸线，若海防孱弱，无异于门户洞开。
“而且，”林玥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向往，“船长说，在他们的地方，有学者在用我们称之为‘格物’的方法研究世界。这说明，我们所探索的道路，并非孤例！海外有着与我们相似，却又不同的知识体系！若能交流学习，取其精华，对于格物学、对于医学、对于农学……对于大晟的方方面面，都将产生难以估量的推动！”
她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所以，开海禁，不仅仅是为了财富，更是为了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学习更先进的技术，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挑战！固步自封，只会让我们与世界的差距越来越大，最终……恐怕会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楚凌霄沉默着，手中的千里镜被他握得温热。
他再次举起它，这一次，不是望向夜空，而是仿佛要穿透这沉沉夜幕，望向那未知的、充满机遇与威胁的浩瀚海洋。
林玥儿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视野足够开阔，能纵观天下大势，运筹帷幄。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和大晟朝堂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目光始终局限在这片古老的大陆之上，对于大陆之外那占据了这个星球绝大部分面积的蓝色世界，知之甚少，甚至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它的存在和意义。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使命感，同时涌上心头。
良久，他缓缓放下千里镜，转过头，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如同海上星辰般的光芒，那是一种打破樊笼、望向更远方的决然。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带着海风的力度：
“你说得对，玥儿。”
“我们的视野，不应只局限于这片大陆。”
这一刻，一位陆地名将的目光，真正投向了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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