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天域的核心，天工神铸阁所在的神铸星，常年笼罩在锻造伟力激荡的炽热灵潮与金属嗡鸣之中。然而此刻，这亘古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声的界限隔开，界限的中心，便是对峙的两人。
赵无眠自那巍峨如山、吞吐着永恒炉火的神阁巨门内缓步而出，阴阳玄袍的流纹在身后拖曳出淡淡的虚影，暗金色的眼眸掠过阁外广场上林立的巍峨锻锤与冷却中的神器胚体，最终定格在半空中那道疾驰而至、最终轰然落地的金色流光上。
“咚！”
地面未曾震动，但那一声落地的闷响，却仿佛敲在了空间法则的节点上，让附近几座悬浮的淬火池泛起了不寻常的涟漪。金光收敛，露出释天龙奘高大肃穆的身影。他身披简单的金色袈裟，手中握着一串色泽深沉、隐有龙纹的念珠，面容如古佛塑像般冷硬，只是那双平素蕴含慈悲智慧的金色瞳孔，此刻却沉淀着化不开的凝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
未等龙奘开口，赵无眠已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锻打的余韵：
“呦，这不是我们匠天域的大债主来了嘛？”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市井般的调侃，与这庄严肃穆的锻造圣地、与释天周身那沉重的气势形成了鲜明对比。龙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金色眼眸看向赵无眠，并未接话。
赵无眠仿佛没看到他的脸色，自顾自地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让我想想啊…上次你们释天域‘化缘’化走的那批‘渡厄袈裟胚’，用的是九幽寒蚕丝混织星辰砂，成本价就够买下小半个灵矿星了；上上次，那位号称要炼制降魔杵的罗汉，挑走的‘雷击混沌木芯’，那可是匠天师娘在‘万雷绝域’守了八百年才等到的机缘；更别提零零总总被‘化’走的那些‘凡品’、‘灵品’法宝，说是结个善缘，可这善缘的账单，都快堆成山了。”
他顿了顿，眼神在龙奘那身看似朴素、实则每一根丝线都隐含佛国愿力波动的袈裟上扫过，笑意更深，却没什么温度：“这次是准备来还钱的？灵石要是不够的话，天材地宝也行，我们匠天域向来公道，按市价折算，童叟无欺。再不济…”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某种锋锐的戏谑：“释天域割几块边缘的佛国净土给我们，当做抵押，我们也能勉强接受，正好拿来试验新型的‘诸界锻炉’环境适配性。”
这番话说得龙奘脸色更冷。释天域僧众游历诸天，以“化缘”之名积累资粮、广结善缘是传统，其中自然不乏一些“看中”了匠天域精良法宝的弟子，打着“护法降魔”、“弘扬佛法需利器傍身”的旗号，“请”走了不少好东西。匠天欧若琳起初还念在诸天同气连枝，且佛门确实常处险地，大方赠与。可架不住次数多、胃口大，甚至有些法宝前脚被“化”走，后脚就在某些黑市或拍卖会上看到类似器物被释天域外围组织“供奉”上来换取资源。久而久之，这账便成了一笔糊涂账，却也成了赵无眠此刻用来堵龙奘嘴的绝佳工具。
“哼。”龙奘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声如金铁交鸣，“棋天，何必顾左右而言他。释天应该清楚，我此行的目的！”
他不再称呼“兵主”，而是点出“棋天”之位，意在提醒对方同为诸天的身份与责任，也隐含一丝不被眼前琐事干扰正题的警告。
赵无眠脸上的调侃之色收敛了些，但眼中的锐利并未减少。他假装沉思，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做恍然状：“哦——明白了，释天原来是为了您那位‘浴血归来’的师兄，无垢天尊前来的吧！”
他特意在“浴血归来”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同时仔细观察着龙奘的表情。果然，听到这个描述，龙奘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虽然极其细微，却没能逃过赵无眠那双蕴含着阴阳二气的暗金眼眸。
“轮回台那边，我们确实一直在努力沟通、检查。”赵无眠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语气却带着明显的敷衍，“您也知道，轮回台涉及宇宙生死根本法则，更是我人族转生重地，不可轻动。况且，如今战事在即，各族虎视眈眈，人族远征在即，天宫上下、诸天万域，哪个不忙得脚不沾地？资源、人力，都紧巴巴的。”
他摊了摊手，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所以，关于无垢天尊彻底稳固归来之身、重掌轮回权柄的请求，还请天尊再多体谅一下，耐心等待。我赵无眠以棋天、以兵主的名义保证，一有确切消息，必定第一时间通知您二位。”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空无一物，将拖延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龙奘的呼吸略微粗重了一分，他盯着赵无眠，一字一句道：“棋天，明人不说暗话。我师兄乃上任至尊，佛门领袖，其心性、修为、对人族的功绩，毋庸置疑。若是他能全盛归来，哪怕只是恢复七八成实力，对我人族而言，也是抵御外敌、平定内忧的一大战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为何天宫与兵主对此事…似乎多有阻滞？”
他终于将话挑明，不再掩饰对天宫和赵无眠消极态度的质疑。
赵无眠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的耐心也消失了。他微微眯起眼睛，暗金色的瞳孔中，阴阳二气的流转陡然加速，仿佛两个微型的混沌漩涡在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战力？”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释天，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战力，值得我们赌上整个人族的未来去迎接？”
他向前一步，距离龙奘不过数尺，属于九宫境巅峰、且身负圣灵神体与诸天兵主威严的气势不再收敛，如同无形的山岳，混合着神铸阁弥漫的炽热与金铁煞气，轰然压向龙奘。
“你只看到他可能是‘战力’，可曾想过，若这‘战力’到最后，调转枪头，打向人族自己呢？”赵无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龙奘耳中，“从万族精血池，从那汇聚了无数陨落强者怨念、诅咒、不甘，甚至可能混杂了‘泯灭’余毒的秽地中爬出来的…真的是我们熟悉的那位‘无垢天尊’吗？还是某种依托其遗骸、记忆碎片，结合了池中万族执念与某些…更古老、更冰冷意志的聚合体？”
龙奘周身佛光不由自主地升腾，试图抵挡这股压力与诛心之言，但他的脸色却愈发苍白。赵无眠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疑虑。
“释天，”赵无眠的目光紧锁着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最残酷的问题，“撇开师兄弟情谊，撇开佛门传承的滤镜…扪心自问，若归来者真的心怀叵测，甚至…他就是我们一直在警惕、在对抗的那个存在的归来的载体…”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重重砸下：
“你，释天龙奘，佛门当代掌舵，人族诸天之一，面对当年的无垢天尊——那个曾引领佛门、庇护人族、修为通天彻地的上任至尊——你，有几分把握战而胜之？又有几分把握，能在不造成无法挽回损失的情况下，阻止他？”
话音落下。
不仅仅是言语的停止，仿佛连时间、空间、声音、光影，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问题的重压下，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神铸阁的炉火还在燃烧，远处锻打的轰鸣依旧隐隐传来，但这些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广场上，只有两人之间那近乎凝固的空气，以及龙奘手中那串龙骨念珠，因为主人无意识地骤然紧握，而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如同某种濒临崩断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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