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开山的声音在夜色里很低沉,带着一股血腥气。
“查无此人”这四个字,意味着一场不留活口的屠戮。
庭院里跪着的数百名钱府家眷和仆役,似乎也听懂了这道命令的含义。
起初是压抑的啜泣,很快,就变成了绝望的哭嚎和磕头求饶。
“大人饶命啊!我等都是被钱丰蒙蔽的!”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叶长安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看着院中那片黑压压的人群,眼神没有半点波动。
郭开山站在他身后,等待着最后的确认。
只要世子点头,他身后的羽林卫和锦衣卫,就会将这里变成真正的屠场。
叶长安缓缓走下台阶,沾着钱丰鲜血的靴子,在干净的石板路上留下一个个浅淡的血印。
他走到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妇人面前,那妇人是钱丰的正妻,此刻早已没了平日的雍容华贵,发髻散乱,哭得涕泪横流。
“世子饶命……求世子看在妾身也是长安人士的份上,饶我一命……”
叶长安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妇人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却又让她感到彻骨寒冷的少年。
“别怕。”
叶长安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我不会杀你们。”
这话一出,不仅是钱夫人,整个院子的哭嚎声都停顿了一下,所有人都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郭开山也愣住了,他看着世子的背影,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叶长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然后转身,看向郭开山。
他没有看那些跪地求饶的家眷,只是低声下达了一个命令。
“挑一百个机灵点的,男女老少都要有。”
郭开山皱起眉头,不明白世子的用意。
叶长安的声音继续传来,依旧平淡。
“换上钱府护卫和家丁的衣服,带上府里所有能带走的金银细软。”
郭开山心头一跳,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他看着叶长安,压低声音问道:“世子,您的意思是……”
叶长安没有直接回答。
他用那只沾着血的靴尖,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缓缓画了一个箭头。
箭头的方向,直指西南。
那片南诏部落盘踞的深山。
“让他们‘逃’。”
叶长安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夜色。
“逃得越狼狈越好,动静越大越好。”
他侧过头,看着郭开山,眼底没有一丝光亮。
“我要让沿途所有能喘气的东西,都知道一件事。”
“姚州长史钱丰,勾结南诏,意图谋反,被我杀了。”
“现在,我要把所有跟他通过气的人,全都从洞里挖出来,连着他们的根,一起拔掉。”
郭开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叶长安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这一刻,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位世子,根本就不是来查案的。
他也不是来杀人的。
他是来诛心。
他要让南诏部落里的那些人,在恐惧和猜疑中,自己从固若金汤的山里跑出来,跑到他的刀口下。
郭开山抱拳,低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属下明白。”
他顿了一下,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只是……由谁来带队?这出戏,不好演。”
叶长安转过头,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算计。
“你亲自去。”
他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郭开山的肩膀。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是羽林卫的将军,也不是我的护卫统领。”
“你是我手下的一条丧家之犬,是钱丰最忠心的狗腿子。”
“你带着他的家眷和财产,要去南诏部落里搬救兵,为你的主子报仇。”
叶长安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盯住猎物的狐狸。
“演砸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真的去做狗吧。”
郭开山的身体猛地一震。
这不是威胁,这是命令。
他非但没有感到屈辱,反而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能陪着这样的主子,演这样一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戏,是他郭开山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他重重地点头,眼神里燃起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
“属下,绝不辱命!”
天色微明。
姚州城南门在一阵骚乱中被猛地撞开。
一百多名“钱府护卫”,护送着十几辆装满财物的马车,仓皇出逃。
他们一个个衣衫不整,脸上带着惊恐与疲惫,逢人便哭喊着“钦差滥杀无辜”、“钱大人冤死”之类的话。
郭开山换上了一身管家的衣服,脸上抹了锅底灰,故意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简单包扎后,血水依旧不断渗出。
他骑在马上,一边催促着队伍,一边声嘶力竭地咒骂着叶长安的名字,那份忠犬护主的悲愤,看得城门口的守军都为之动容。
这场面,太真实了。
真实到没人怀疑,这是一场戏。
叶长安站在姚州城的城楼上,看着郭开山带着那支“逃亡”的队伍,卷起漫天烟尘,狼狈地向着南诏深山的方向冲去。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那支队伍的影子消失在地平线上,他才缓缓转过身。
一名锦衣卫千户,早已像影子一样等候在他身后。
叶长安的声音,像这清晨的薄雾一样,冰冷而飘忽。
“放出我们的人,跟紧了。”
千户躬身领命。
“别让他们死得太快。”叶长安补充道,“也别让他们跑得太远。”
“南诏的那些头人,生性多疑,送上门的肉,他们未必敢吃。”
“我要你的人,沿途制造一些‘追杀’的假象,帮郭开山一把,让他这条‘丧家之犬’,看起来更可怜,更真实一点。”
“喏!”千户的身影,无声地融入了城楼的阴影里。
叶长安抬起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南方天空。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一张由谎言、恐惧和欲望编织而成的大网,正在那片群山之中,缓缓收紧。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就看那些藏在深水里的鱼,什么时候会忍不住,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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