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碾过最后一段露着碎石的山路时,老蔫儿突然猛踩刹车,柴油皮卡的排气管里喷出一团白雾,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瞬间冻成细碎的冰碴子。李建国正盯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雪片发呆,冷不防被惯性推得撞在副驾扶手上,刚退伍不久的腰板还带着旧伤,疼得他嘶了一声。
到了,就这儿。老蔫儿的声音比车外的寒风还涩,他裹紧了油渍麻花的棉袄,手指着前方被暴雪吞去大半的木屋,三道沟林场,往后仨月,你就跟这儿猫冬。
李建国推开车门,一股夹着松针味的寒风当即灌进衣领,冻得他一缩脖子。雪片大得像鹅毛,打在脸上生疼,视线里的世界只剩白与黑——漫天的白,还有远处大兴安岭黑黢黢的林线,像一头蹲在雪地里的巨兽,沉默地盯着他这个新来的闯入者。他今年二十五,在部队里练出一身胆气,退伍后没听家里安排去工厂,偏偏接了这个守夜人的活儿,图的就是月薪八千还管吃住,能攒下钱给老家的母亲治病。来之前他就听说这地方偏,没承想偏到这份上,手机信号早没了影,连电线都没拉进来,全靠柴油发电机供电。
老蔫儿帮他把行李搬下车,临上车前突然拽住他的胳膊,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冰凉刺骨。小李,听叔一句劝,夜里不管听见啥、看见啥,都别出屋。尤其是午夜之后,要是瞅见林子里有红灯笼飘,赶紧回屋蒙头睡,千万别追,也别问。
李建国笑了笑,拍了拍腰间的军用皮带:叔,我在边境线上跟狼群对峙过,还能怕这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他以为这是老工人哄人的老话,就像老家村口老人说的夜路别捡头发一样,都是吓唬人的。
可老蔫儿的脸绷得像块冻硬的馒头,眼神里的忌讳藏都藏不住:不是吓唬你。这三道沟邪性得很,前六任守夜人,没一个撑过开春的。有说跑了的,有说失踪的,还有的说冻饿而死的......但咱林区老人都知道,是惹着东西了。他朝林子深处瞥了一眼,喉结动了动,那红灯笼,是催命符。
柴油皮卡的引擎重新轰鸣起来,老蔫儿几乎是逃也似的掉转车头,车尾灯很快就被风雪揉成两个模糊的红点。李建国拎着行李站在雪地里,木屋的门虚掩着,风吹得门板吱呀作响,像谁在里面叹气。
木屋比他想象的结实,墙是夯土混着碎石砌的,外面糊了一层沥青防潮,屋顶铺着的油毡虽然有些破损,但压得很实。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煤烟、霉味和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外面暖和不少。屋里陈设简单:一张铁架床,一个掉漆的衣柜,靠窗摆着一张木桌,桌角放着台老式收音机,旁边堆着几袋压缩饼干和一箱罐头。最显眼的是墙角的铁炉子,烟囱从屋顶伸出去,炉子里还有些没烧透的煤渣。
他先检查了物资,发现除了吃的,还有足够的煤炭和柴油,发电机就放在门外的小棚子里,试了试还能转。生炉子花了点功夫,潮湿的木柴不太好燃,呛得他直咳嗽。等炉火烧旺,屋里渐渐暖起来,他才开始收拾行李。床底下积了层薄灰,他弯腰去扫的时候,手指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扒出来一看,是个磨破了封皮的笔记本,纸页都泛黄了。
这应该是前任守夜人的东西。李建国随手翻了翻,里面记的大多是日常琐事,比如今日检查西坡铁丝网,有两处破损发电机机油该换了之类的,字迹潦草,偶尔还夹杂着几句东北方言。翻到中间几页,纸页被撕掉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字句:红灯又亮了,离得更近老松树......底下有东西黄皮子......别来......最后一页的字迹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的,只有字格外清晰,力透纸背。
他把笔记本扔在桌上,没太当回事。山里人寂寞,难免胡思乱想,写点胡话也正常。夜幕很快降临,大兴安岭的黑夜来得又快又沉,窗外的风雪更大了,风刮过树梢的声音像鬼哭狼嚎,时而尖锐,时而低沉。他打开收音机,里面全是滋滋的杂音,调了半天,才勉强收到一个遥远的评书台,讲的是《聊斋》,聂小倩的故事配上窗外的风雪声,竟有了几分诡异的契合度。
第一夜过得很平静,除了风雪声和发电机的轻微轰鸣,什么动静都没有。李建国守着炉子坐到后半夜,实在困了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军人的警惕性让他没脱外套,手一直放在枕头底下的军用匕首上。
接下来的几天,他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天早上起来检查发电机,沿着林场的铁丝网巡视一圈,中午回来热罐头吃,下午劈柴、检修炉子,晚上就守着炉子看书或者发呆。风雪一直没停,积雪已经没过膝盖,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尺,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他偶尔会想起老蔫儿的话,但午夜时分,林子里除了风雪什么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红灯笼了。
第六天的时候,风雪小了些。他巡视到西坡时,发现那里有片松树林被人砍过,树桩的切口很新,不像废弃林场该有的样子。正疑惑着,忽然听见林子里有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小动物在跑。他握紧匕首追过去,只看见一道黄褐色的影子闪过,速度极快,消失在密林里。大概是黄鼠狼吧。他嘀咕了一句,林区里黄鼠狼很常见,当地人叫黄皮子,都说这东西有灵性,不能随便惹。
回到木屋时,天已经擦黑了。他烧了壶热水,泡了碗方便面,刚吃了两口,就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风声,像是爪子挠门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他放下碗筷,抄起匕首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一片雪白,除了漫天飞舞的雪片,什么都没有。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风雪里打了个折。门外的响动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挠,这次更轻,像是在试探。李建国猛地拉开门,风雪瞬间涌进来,门口的雪地上只有几个模糊的小脚印,很快就被新的落雪覆盖了。
第七夜,他特意熬到午夜。炉火烧得正旺,屋里暖融融的,他靠在椅子上,眼皮有点发沉。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不是风声,也不是动物叫,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在哭。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走到窗边,掀起蒙在玻璃上的塑料布往外看。
雪还在下,但比之前小了些,月光偶尔能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洒在雪地上,泛着惨白的光。就在这时,他看见林边的空地上,亮起了一点红光。
那红光很暗,是种暗红色,像凝固的血。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红光还在,而且慢慢动了起来。是一盏灯笼,悬在离地面半人高的地方,没有灯杆,就那么凭空飘着。灯笼的形状很奇怪,不是常见的圆形,有点扁,表面凹凸不平,不像纸也不像布,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泽。
李建国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老蔫儿的话在耳边回响:要是瞅见林子里有红灯笼飘,赶紧回屋蒙头睡,千万别追。可军人的好奇心和不服输的性子让他挪不开脚步。他盯着那盏灯笼,看着它慢悠悠地飘进林子,无风自动,灯笼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个扭曲的人影。
鬼使神差地,他抓起桌上的手电筒,披上棉袄,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雪地里的寒气瞬间穿透棉衣,冻得他牙齿都开始打颤。他打开手电筒,光柱在林子里扫过,正好照在那盏灯笼上。这一下看得更清楚了,灯笼的表面像是某种动物的皮,质感粗糙,上面还隐约能看见细小的绒毛,暗红色的光就是从皮料的缝隙里透出来的。
灯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飘移的速度快了些,钻进了密林深处。李建国跟了上去,脚下的积雪很厚,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他发现灯笼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大概三十丈远,他快走几步,灯笼就飘快些,他慢下来,灯笼也跟着减速,像是在故意引诱他。
林子里的树长得又高又密,枝桠交错,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月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吹过的时候,树影晃动,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李建国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树干,偶尔能看见树皮上裂开的纹路,像人的皱纹,狰狞而诡异。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麝香,又带着点骚气,若有若无的,总在他鼻子跟前萦绕。
不知追了多久,灯笼突然停了下来,悬在一棵老松树的树冠下。那棵老松树格外粗壮,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树皮是深褐色的,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李建国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手电筒的光柱照在灯笼上,他发现那灯笼的底部似乎在渗着什么东西,滴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像是滚烫的油滴在雪上。
他刚要再靠近些,灯笼突然晃了一下,暗红色的光骤然变暗,接着像被风吹灭似的,瞬间消失了。周围一下子陷入黑暗,只有手电筒的光柱还亮着。李建国愣在原地,心脏狂跳,他举着手电筒在老松树周围照了一圈,什么都没有。走到灯笼消失的地方,他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雪——那里的雪竟然是温的,而且有一个圆形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边缘的雪都化成了水,又很快冻成了薄冰。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木屋跑,手电筒的光柱在林子里乱晃,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在他听来像是有人在背后喘气,那股麝香似的骚味,也变得越来越浓。
跑回木屋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汗,冷汗浸湿了内衣,又被屋里的暖气一烘,格外难受。他反锁上门,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炉火烧得更旺了,可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他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一夜,他没敢睡觉,守着炉子坐了一整晚。窗外的风雪又大了起来,把木屋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他时不时就走到窗边往外看,林子里一片漆黑,再也没有出现那盏诡异的红灯笼。
第二天早上,风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李建国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清醒了不少。想起昨晚的经历,他还是有些后怕,但更多的是疑惑——那灯笼到底是什么东西?老松树下又藏着什么秘密?
他决定去老松树下看看。带上铁锹和匕首,他再次走进林子。雪后的林子格外安静,只有他踩在雪地上的声。昨晚的脚印已经被新的落雪覆盖了大半,他凭着记忆,慢慢往老松树的方向走。那股麝香似的骚味消失了,空气里只有松针的清香和雪的寒气。
找到老松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阳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走到昨晚灯笼消失的地方,那圆形的灼烧痕迹还在,边缘的薄冰已经融化,露出湿漉漉的地面。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除了有点凉,没什么特别的。
他盯着那棵老松树看了半天,树干粗壮,枝叶繁茂,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他总觉得这棵树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底下。昨晚笔记本上那句老松树......底下有东西突然冒进脑海,他咬了咬牙,拿起铁锹,开始在树下挖坑。
积雪很厚,下面的泥土冻得坚硬,挖起来格外费力。没挖多久,他的手就冻得通红,虎口也震得发麻。挖了大概有半米深的时候,铁锹突然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不是石头,像是木头或者骨头。他心里一紧,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挖开,那东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一截骨头,人的腿骨。李建国的心跳一下子停了半拍,手里的铁锹差点掉在地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挖。更多的骨头露了出来,头骨、肋骨、手臂骨......层层叠叠地堆在土里,周围还散落着一些破旧的衣物碎片。
他越挖越心惊,到最后,一共挖出了六具尸骨,整整齐齐地呈环状埋在老松树下,每具尸骨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多。尸骨的衣物年代各异,有的看起来很旧,布料都烂得不成样子,有的则相对新一些,像是近十几年的款式。他突然想起老蔫儿说的话——前六任守夜人,没一个撑过开春的。
这些尸骨,难道就是那些失踪的守夜人?
他蹲在尸骨旁,仔细观察着。其中一具尸骨的手指骨紧紧攥着,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他用铁锹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具尸骨的手指,发现里面握着一把生锈的猎刀,刀柄缠着一圈黄褐色的毛发,质地柔软,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毛。
李建国拿起猎刀,刀柄上的毛发有些扎手,刀身锈迹斑斑,但刀刃依然锋利。他突然想起那天在西坡看见的黄褐色影子,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些守夜人的死,和黄皮子有关?
他把猎刀收好,又在尸骨堆里翻找了一会儿,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阳光渐渐移到了头顶,林子里还是很安静,但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不敢再停留,用泥土把尸骨重新埋好,匆匆离开了老松树。
回到木屋后,他把猎刀放在桌上,盯着那圈黄褐色的毛发发呆。他想起了那本日记残页,赶紧翻出来重新看。黄皮子......别来......那句残缺的话,此刻变得格外清晰。他突然意识到,老蔫儿说的惹着东西了,可能就是指黄皮子。
他在屋里翻找起来,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前任守夜人的线索。衣柜里除了几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有;木桌的抽屉里全是些没用的杂物,打火机、铅笔头、空罐头盒......他翻到床底的时候,发现那里有个木箱,锁着一把小铜锁。他用匕首撬开铜锁,打开木箱,里面放着几本厚厚的林场档案。
档案的纸张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终于在一本一九六五年的档案里找到了线索。那本档案里记录着林场的历史,其中有一页写着:三道沟林场原为黄皮子猎场,一九六五年改建为林场,期间猎杀黄皮子无数,剥皮售卖,获利颇丰......后面的内容被撕掉了,但仅这几句,就足够让他心惊了。
六十年前的黄皮子猎场,六具守夜人的尸骨,诡异的红灯笼,还有那把缠着黄皮子毛发的猎刀......这些线索在他脑海里交织,渐渐拼凑出一个可怕的轮廓。难道是黄皮子在复仇?
接下来的几天,李建国变得格外警惕。他白天不敢再轻易进林子,就在木屋周围活动,检修发电机,劈柴,把屋里的门窗都加固了一遍。晚上他更是不敢睡觉,守着炉子,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军用匕首,耳朵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
可那盏红灯笼再也没有出现过,林子里安静得可怕,连动物的叫声都很少听见。这种平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总觉得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他。他开始出现幻听,有时候明明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却总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声音细弱,像小孩子的声音;有时候又会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在木屋周围来回走动。
第十天夜里,他终于再次看见了那盏红灯笼。这次不是在林边,而是在木屋对面的山坡上,离得更近了,暗红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个晃动的影子。他屏住呼吸,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灯笼飘得很慢,像是在观察屋里的动静,那股熟悉的麝香似的骚味,又开始在屋里弥漫开来,越来越浓。
他看见灯笼慢慢飘向木屋,离得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清灯笼表面的纹理,那确实是某种动物的皮,上面还沾着一些暗红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什么。灯笼停在木屋的窗户外面,暗红色的光映在玻璃上,墙面上的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影子不是灯笼的形状,而是一个模糊的人形,四肢短小,脑袋却很大,看起来格外诡异。
突然,敲门声响起。咚...咚...咚...很轻,很有节奏,像是用手指关节敲的。李建国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匕首,死死盯着门。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轻,还伴随着一阵细碎的呜咽声,像小孩子在哭,又像动物在哀鸣。
他不敢开门,也不敢出声,就那么躲在门后,听着门外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了,呜咽声也消失了,但那盏红灯笼还在窗外,暗红色的光一直映在墙上。他看见墙上的影子动了起来,像是在扒窗户,玻璃上出现了几道模糊的划痕,不知道是用爪子还是用别的什么东西划的。
那一夜,红灯笼在窗外飘了整整一夜,墙上的影子也晃动了一夜。李建国靠在门后,一动不动地守了一夜,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天快亮的时候,灯笼才慢慢飘走,消失在林子里,那股骚味也渐渐淡了下去。
天亮后,他走到窗边,看见玻璃上果然有几道细细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他摸了摸划痕,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他知道,黄皮子不会善罢甘休,它会一直缠着他,直到把他也变成老松树下的一具尸骨。
他开始疯狂地翻找木屋,希望能找到对付黄皮子的办法。床底、衣柜、木箱......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他都翻了个遍。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搬开铁架床,发现床板下面有块松动的木板。他用匕首撬开木板,里面有个暗格,暗格里放着半块黄皮子皮。
那半块黄皮子皮已经有些陈旧,毛色暗淡,但质地依然柔软。皮的边缘有明显的刀割痕迹,上面还沾着一些陈旧的血渍,已经发黑变硬。他拿起黄皮子皮,发现皮的内侧用暗红色的颜料写着六个名字,字迹潦草,有些模糊,但能勉强辨认出来。他对照着档案里的记录,发现这六个名字,正好是前六任守夜人的名字。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六十年前,三道沟林场是黄皮子猎场,无数黄皮子被猎杀剥皮;六十年后,幸存的黄皮子修炼成精,开始向林场的守夜人复仇。每任守夜人,最终都参与了猎杀黄皮子的行动,而他们的下场,就是被黄仙杀死,埋在老松树下。那盏红灯笼,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灯笼,而是黄仙用猎杀者的头盖骨制成的引魂灯,用来引诱下一个受害者。
李建国拿着那半块黄皮子皮,手不停地发抖。他想起了日记残页上的字,想起了老蔫儿说的黄仙报仇,不死不休。他终于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一场代代相传的债,从六十年前第一只黄皮子被猎杀开始,这场债就已经注定了。
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他猛地把黄皮子皮扔在地上,拿起火柴就想把它烧了。他知道这可能没用,但他不想坐以待毙,不想成为第七具尸骨。火柴划亮的瞬间,屋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炉子里的火苗一下子变小了,变成了幽蓝色。
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不是人的声音,也不是动物的声音,像是某种超自然的嘶吼。他抬头往窗外看,那盏红灯笼又出现了,就悬在木屋门口,暗红色的光比之前更亮,照得屋里一片诡异的红光。
他划燃火柴,扔向黄皮子皮。火柴刚碰到皮料,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吹灭了。屋里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只剩下炉子里幽蓝色的火苗。他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口慢慢走到屋里,那股麝香似的骚味浓得让人作呕。
他举起手电筒,光柱照向门口。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那里,身形瘦小,浑身覆盖着黄褐色的毛发,脑袋很大,眼睛里闪烁着幽绿色的光,像两盏小灯笼。那是黄仙,修炼近百年的黄皮子精,它终于现出了真身。
黄仙慢慢向他走来,步伐诡异,不像人也不像动物。它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但李建国却觉得浑身发冷,连动都动不了。灯笼里的红光突然变得刺眼,他看见六点鬼火从灯笼里飘出来,在空中慢慢凝聚成六张模糊的面孔,正是老松树下的那六具尸骨,他们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嘴里发出无声的哀嚎。
黄仙停在他面前,幽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猎物。它没有扑上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李建国却感受到了它内心的仇恨,那是六十年积累的恨意,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时,窗外的风雪突然又大了起来,狂风呼啸着撞在木屋的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屋顶的油毡被风吹得掀起,雪片从缝隙里灌进来,落在地上,瞬间就积了一层。屋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炉子里的火苗终于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李建国不知道黄仙最后有没有杀他,他只记得自己最后写在了日记上:它要的不是命,是代代相传的债。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开春的时候,搜救队终于开进了三道沟林场。暴雪已经停了,融化的积雪汇成小溪,在林子里流淌。他们找到了那间木屋,木屋已经被积雪压塌了大半,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本被水浸湿的日记,字迹有些模糊,但最后一页的那句话,却清晰可见。
搜救队在老松树下挖出了七具尸骨,新增的那具尸骨穿着迷彩服,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黄皮子皮。而那盏诡异的红灯笼,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有林区的老人们知道,黄仙的复仇还没有结束。只要三道沟林场还在,只要那笔债还没还清,每到午夜,林子里就还会亮起那盏暗红色的灯笼,等待着下一个守夜人,等待着下一个还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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