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洞内,寒气如旧,却仿佛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凝滞。白茯苓在漫长的昏睡与断续的梦魇后,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迷茫、醉态或天真。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如同被冰雪洗过的寒潭,清澈,却深不见底,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以及深处隐隐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她静静地躺在冰榻上,听着苏见夏红着眼眶,一边为她调整枕边的灵药,一边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替她不忿和隐约希冀地,诉说着这几日外界发生的种种,尤其是沈清辞那道震动三界的“神谕”。
“茯苓,你听到了吗?他……沈清辞他当着三界立谕,说你是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唯一的妻……”苏见夏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他总算是……”
白茯苓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感动,也无讥诮,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苏见夏讲述的,是与她全然无关的、遥远天际的一缕云烟。
直到苏见夏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时,她才极轻、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重新闭上了眼。
这一闭,仿佛隔断了所有外界的光与声。苏见夏心头一紧,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久到苏见夏以为她又睡着了,白茯苓才再次睁开眼。这一次,她的目光越过了床边的苏见夏,也越过了不远处沉默伫立、神色复杂的陆时衍,直接落在了守在洞口、血瞳一直紧紧锁着她的路无涯身上。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异常清晰平静,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却又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断:
“夫君。”
这一声呼唤,让路无涯血瞳骤然一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在清醒(至少看起来是)的状态下,叫他夫君?
白茯苓看着他,暗红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调笑或依赖,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淡淡的疲惫。
“我们回魔域吧。”
她轻轻地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洞内一片死寂。苏见夏捂住了嘴,陆时衍眉头紧锁。守在洞外阴影中的沈清辞,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冰蓝色的眼眸瞬间暗沉如夜。
白茯苓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外面的流言……我听见了。” 她昏迷时,神魂并非完全封闭,那些恶毒的窃窃私语、那些揣测侮辱,如同冰冷的毒蛇,依旧钻入了她意识的缝隙。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而自嘲的弧度:“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或是可怜。”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玄冰洞冰冷的四壁,以及洞口隐约透入的神界光华,声音里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厌憎:
“这里……让我觉得恶心。”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沈清辞的心上。他扶着冰壁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几乎要嵌入石中。
白茯苓说完,似乎耗尽了力气,微微喘息了一下。她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冰凉的小腹,那里曾有的微弱脉动,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虚和隐约的、麻木的钝痛。
孩子……
这个念头只在她心中一闪而过,便被她强行压下,眼底瞬间凝结成更坚硬的冰。她不再看那个方向,只是抬眸,再次望向路无涯,带着催促和不容置疑的坚持:
“夫君,带我走。现在。”
路无涯的血瞳中,风暴在酝酿。他看着白茯苓苍白却决绝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神界的厌弃,以及……对自己那一声“夫君”的确认。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冲撞——有对沈清辞的嘲弄和快意,有对她选择自己的悸动,更有对她此刻状态深深的心疼和一种……莫名的不安。
但最终,他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低沉而坚定的回应:
“好。”
他大步走过来,不再顾忌任何人的目光,俯身,小心翼翼地将白茯苓从冰榻上连人带裘被一起抱起。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琉璃,但手臂却稳如磐石。
“我们回家。”他看着她暗红色的眼睛,沉声道。
家……魔域,永夜宫。白茯苓在他怀里,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将脸侧向他的胸膛,仿佛要隔绝外界的一切。
苏见夏眼泪夺眶而出,想要上前,却被陆时衍轻轻拉住,摇了摇头。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路无涯抱着白茯苓,转身就要离开玄冰洞。
就在他的脚步即将踏出洞口的刹那——
“等等!”苏见夏忽然挣脱陆时衍的手,冲上前几步。她看着路无涯怀中闭目不语的白茯苓,又看向一直沉默站在洞外阴影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沈清辞,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快步走到沈清辞面前,无视了他冰封般死寂的神色,压低声音,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急促语气说道:
“青珩……有件事,茯苓不许我告诉你,但我……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沈清辞空洞的冰蓝色眼眸微微转动,看向她。
苏见夏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在你……决定纳霓凰为侧妃、举行典礼的前一天晚上……”
她看到沈清辞的瞳孔猛地一缩。
“……茯苓她……偷偷来过神界。”苏见夏的声音带着不忍,“她去了……摇光殿的废墟。就是……她以前的神殿,被霓凰下令拆毁的地方。”
沈清辞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看着那片废墟,什么也没说。”苏见夏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想……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看到那片废墟,或许……她后来也不会在栖梧宫,送出那支簪子……用那种方式……去‘道贺’。”
她顿了顿,看着沈清辞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惨白,狠心说出了最后的秘密:“还有……他们在清理废墟的时候,在原本神殿主位的下方……发现了一个埋得很深的小石匣。茯苓当时也在,她打开看了,然后……又让我原样埋了回去。她不许我告诉你里面是什么,只说……‘没必要了’。”
苏见夏说完,看着沈清辞那双冰蓝色眼眸里骤然掀起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惊涛骇浪与灭顶痛楚,心中也是一阵酸涩。她退后一步,低声道:
“我们……走了。”
她转身,快步追上已经抱着白茯苓走出洞外的路无涯和等候的陆时衍。
路无涯听到了苏见夏对沈清辞的低语,血瞳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冰冷。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足下魔云汇聚,便要离去。
沈清辞却如同石化般站在原地,苏见夏的话如同最残忍的凌迟,一刀刀割开他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
纳侧妃前夜……她来过……站在自己神殿的废墟前……
她还留下了东西……埋在废墟下……
“没必要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上!原来,在他为了所谓“平衡”和“安抚”而准备迎娶他人时,她曾独自回到他们曾经共同拥有无数回忆的地方,面对的却是一片被刻意摧毁的废墟!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还在为那场荒唐的典礼忙碌!
巨大的悔恨与自我憎恶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他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压下。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路无涯怀中那抹即将远去的、银白色的身影,伸出手,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量都没有。
茯苓……别走……
求你……
可他的挽留,终究没能说出口。他还有什么资格挽留?在她被流言中伤、身心俱创、对他和神界彻底失望厌恶之后?在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之后?在他一次次伤害她、辜负她之后?
路无涯最后回头,看了沈清辞一眼,血瞳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警告,随即,魔云裹挟着几人,化作一道暗红流光,冲天而起,瞬息间便突破了神界屏障,消失在天际。
玄冰洞口,只剩下沈清辞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刺骨的寒风中。
许久,许久。
他缓缓转身,望向摇光殿废墟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破碎的、深渊般的痛苦与决绝。
他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废墟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背负着整个三界的罪孽。
他要知道。
那个她埋下、又说“没必要了”的石匣里,到底……是什么。
那是她留给过去的,最后的印记。
或许,也是他唯一还能触碰到的、属于他们之间,尚未被彻底焚毁的……一点点灰烬。
神界的晨光洒落,却照不进他冰封的心。
而魔域的方向,暗云涌动,新的风暴,正在归途之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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