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的拜帖来得突然，却又在预料之中。王明柱将帖子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
“相公打算去吗？”周婉娘轻声问道，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林红缨更是直接：“那地方透着古怪，我陪相公去！”
苏静蓉虽未说话，但眼神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王明柱看了看三位娘子，缓缓道：“去自然是要去的。人家既然下了帖子，若是不去，反倒显得我们心虚。不过，这听竹苑的底细我们还不清楚，需得做些准备。”
他看向苏静蓉：“静蓉，你对江湖门派、隐秘势力了解颇多，可曾听说过‘听竹苑’或类似的名号？”
苏静蓉沉思片刻，轻轻摇头：“未曾听过。江湖上以‘苑’、‘轩’、‘阁’为名的组织不少，但多是以情报买卖、珍宝交易或刺杀为业。这听竹苑能在京城立足，且行事如此隐秘，若非新近崛起，便是背景极深。”
“既然摸不清底细，那就更要小心。”王明柱道，“明日赴约，红缨与我同去，扮作护卫。婉娘和静蓉在家接应。另外……”他顿了顿，“让五太太准备些防身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周婉娘点头：“妾身明白。相公和红缨要多加小心，若见势不对，便速速离开，不必硬撑。”
林红缨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有我在，定护相公周全！”
翌日午后，王明柱换上一身靛蓝绸衫，外罩一件素色比甲，显得稳重又不失精神。林红缨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刀，长发高束，英气逼人。二人乘坐马车，按照拜帖上的地址，前往城西的听竹苑。
听竹苑位于城西一片清静的宅区，外表看去与普通大户人家无异，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听竹苑”三字匾额，笔力遒劲。门房是个四十来岁、面目精干的中年人，见王明柱递上拜帖，便躬身引二人入内。
一进大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院落开阔，修竹成林，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其间，竹影婆娑，清风徐来，沙沙作响，果然不负“听竹”之名。与百宝轩的古雅不同，这里更显清幽雅致，隐隐透着一股超脱俗世的气息。
穿过竹林，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内陈设简洁，一张紫檀长案，几张绣墩，壁上挂着几幅水墨竹石图，案上设着茶具香炉。一位年约三十、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的池塘。
引路门房躬身道：“公子，王少爷到了。”
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他面容清俊，眉眼温和，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执一柄白玉折扇，气质儒雅，倒像是位饱读诗书的文士，而非什么神秘势力的主事人。
“王少爷，久仰。”男子拱手施礼，声音清朗，“在下姓谢，单名一个‘筠’字，暂居此间。冒昧相邀，还望见谅。”
王明柱还礼：“谢公子客气了。不知谢公子相邀，所为何事？”
谢筠微微一笑，示意二人入座，亲自执壶斟茶：“不急，先品一品这新到的‘云雾茶’，产自蜀中高山，别有一番风味。”
王明柱接过茶盏，茶汤清亮，香气清幽，确是上品。他浅啜一口，赞道：“好茶。”林红缨却只是端坐，手不离刀柄，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四周和谢筠。
谢筠似乎并不在意林红缨的戒备，悠然道：“听闻王少爷虽初来京城不久，却已声名鹊起。改良织机，创出新色，与佛郎机人通商，桩桩件件，都令人刮目相看。”
“谢公子过奖，不过是为生计奔波，小打小闹罢了。”王明柱不动声色。
“小打小闹？”谢筠轻笑摇头，“若王家工坊的织机改良和‘金菊紫’只是小打小闹，那京城许多老字号怕是要无地自容了。”他顿了顿，放下茶盏，目光直视王明柱，“实不相瞒，在下今日邀王少爷前来，是想谈一笔合作。”
“合作？”王明柱挑眉，“不知谢公子指的是哪方面？”
“自然是王少爷最擅长的——新奇器物与技艺。”谢筠缓缓道，“我听闻，王少爷不仅能改良织机，对水力、机械之道也颇有心得。我手中有些资源，也有些门路，或许能助王少爷将那些巧思，应用到更广阔的领域。”
王明柱心中微动：“更广阔的领域？谢公子可否明言？”
谢筠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扇：“比如，漕运水利所需的提水器械，矿场开采所需的升降装置，甚至……军中所用的弩机、战车改良。”
此言一出，王明柱心中一凛。前两者尚属民用，涉及军械，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听竹苑，果然所图非小。
“谢公子说笑了。”王明柱面上不露声色，“在下不过是略通织机皮毛，那些军国重器，岂敢妄言？”
“王少爷不必过谦。”谢筠笑道，“能工巧匠，一通百通。况且，我并非要王少爷立刻交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图样。我们可以先从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儿开始合作，比如……一种更高效的水力磨粉机，或是改良的纺纱锭子。只要王少爷愿意分享些思路，或提供些改进建议，报酬方面，定让王少爷满意。”
他话锋一转，语气略带深意：“而且，我听说王少爷近来对西南的物产、海外的奇珍颇感兴趣？恰巧，我这边也有些渠道，或许能互通有无。”
王明柱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与招揽之意。这谢筠，不仅知道他在做什么，似乎还知道他暗中在查什么。是百宝轩那边走漏了风声？还是对方本就关注着自己？
“谢公子消息灵通。”王明柱淡淡一笑，“不过合作之事，涉及技艺根本，需得慎重考虑。况且，王家工坊目前订单已满，精力有限，怕是要让谢公子失望了。”
谢筠也不强求，依旧面带微笑：“无妨。生意不成仁义在。王少爷可以慢慢考虑。只是……”他目光微凝，“京城水深，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美。王少爷是聪明人，当知明哲保身之道。”
这话已是隐隐的警告了。
王明柱起身：“谢公子好意，王某心领。今日叨扰已久，就此告辞。”
“慢走。”谢筠亦起身相送，“若王少爷改变主意，随时可来听竹苑寻我。”
离开听竹苑，上了马车，林红缨才低声道：“相公，那人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而且，敞轩周围的竹林里，至少藏着四五个人，呼吸绵长，都是好手。”
王明柱点头：“我也感觉到了。这听竹苑，绝非普通商贾或江湖组织。谢筠提到军械、西南渠道，又出言警告，恐怕与朝中某些势力，或是西南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掀开车帘，回望渐渐远去的听竹苑门庭，眉头微蹙。
回到王府，王明柱将今日会面情形详细说与周婉娘、苏静蓉听。苏静蓉听完，沉思道：“谢筠……这个名字妾身亦未曾听闻。但他所言涉及军械、西南，又能在京城设此隐秘据点，其背后势力恐不简单。相公拒绝他是对的，此类合作，一旦卷入，便难以脱身。”
周婉娘担忧道：“他最后那话，分明是警告我们不要再查下去。相公，我们是否要暂且收敛？”
王明柱摇了摇头：“若我们此刻退缩，反倒显得心虚，且可能让对方觉得我们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更容易引来祸事。明面上，工坊生意照旧，与行会的合作积极推进。暗地里，对百宝轩的探查要更加谨慎隐秘。至于听竹苑……既然对方已经注意到我们，我们便以静制动，看看他们下一步动作。”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卡洛斯那边第二批货要加紧赶制，这是我们在京城站稳脚跟的明面依仗，不能有失。婉娘，行会那边，也要多走动，借机多结识些人脉，尤其是与官府有往来的。”
“妾身明白。”
夜深人静，王明柱独自在书房中，对着烛火出神。穿越至今，从王家沟到京城，从被人嘲笑的傻儿到如今小有名气的工坊东家，他一步步走来，看似顺利，实则暗流汹涌。二太太柳莺儿的死因未明，西南客商、百宝轩、听竹苑……这些隐藏在暗处的线索如同蛛网，而他已不知不觉踏入其中。
他揉了揉眉心，想起前世熬夜加班的场景，与如今相比，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劳心劳力”。只不过，如今他身边有了一群可以信任、各有所长的家人，肩上担着的，也不仅仅是自己的生计。
烛火跳动了一下。王明柱抬起头，看见周婉娘端着一个小盅轻轻走进来。
“相公，夜深了，喝点安神汤吧。”周婉娘将汤盅放在桌上，温声道，“是五太太特意配的方子，不伤身。”
王明柱心中一暖，拉住她的手：“婉娘，辛苦了。”
周婉娘微微一笑，在他身旁坐下：“一家人，说什么辛苦。只是相公要多保重身体，这个家，还指着你呢。”
看着烛光下周婉娘柔和的侧脸，王明柱心中那份因今日会面带来的凝重与警惕，稍稍散去了一些。无论前路如何，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对了，”周婉娘想起一事，“今日下午，爹过来了一趟，说是在京城待着闷得慌，想去通州的码头看看，说是那边有他一个老相识在做漕运相关的生意。”
王明柱的父亲王老抠，自打被接到京城后，起初很是新鲜了几日，但久了便觉得大宅子虽好，却不如在王家沟自在，总想往外跑。
“爹想去便让他去吧，多带几个人跟着，注意安全就是。”王明柱道，“老人家闲不住，看看也好。说不定，还能听到些漕运上的消息。”
通州码头，漕运枢纽，南来北往，鱼龙混杂，或许……也是个收集信息的地方。王明柱心中一动，但随即按下这个念头。眼下，还是先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局面为好。
窗外，秋月清冷。京城的夜晚，宁静之下，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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