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百宝轩。
苏静蓉换了一身质地考究但样式不算最时兴的靛青绸衫,梳着端庄的妇人髻,戴着几件成色尚可但不算扎眼的玉饰,扮作一位家境殷实、有些见识的中间人。韩铁手则穿上了苏静蓉为他准备的深灰色细布直裰,头发梳得整齐,脸也刮得干净,背着一个装着手常用工具的旧木箱,努力挺直了微驼的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靠手艺吃饭的正经匠人,只是眼神中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和忐忑。
两人来到百宝轩门前,伙计见他们衣着体面,连忙笑脸相迎。苏静蓉温声道:“劳烦通禀掌柜,妾身姓苏,受友人所托,引荐一位善修古铜器的老师傅。听闻贵号新得了一件前朝青铜残件,敝友家中长辈甚感兴趣,特来请教。”
伙计不敢怠慢,连忙请二人稍候,进去通报。不多时,那位戴眼镜的老掌柜便亲自迎了出来,目光在苏静蓉和韩铁手身上扫过,尤其在韩铁手背的工具箱和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脸上堆起笑容:“原来是苏夫人,韩师傅,里面请,里面请。”
将二人引入店内靠里的茶室落座,小伙计奉上香茗。老掌柜客气几句后,便试探道:“不知苏夫人那位友人是……?”
苏静蓉从容道:“是城西的一位老翰林,致仕在家,雅好金石,尤嗜前朝铜器。听闻贵号有此机缘,便托妾身寻个可靠的匠人,先来看看物件,若合眼缘,再谈其他。”她语气平和,既抬出了“老翰林”的身份,又暗示并非本人前来,而是委托匠人先看,合乎收藏家谨慎的做派。
老掌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道:“原来如此。那物件确实在敝号,只是颇为残破,不知是否入得行家法眼。”他示意伙计去取。
片刻后,伙计捧着一个垫着软绒的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块巴掌大小、呈不规则的片状物,通体覆盖着厚重的绿锈和泥垢,边缘参差,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凸起纹路,似兽非兽,似纹非纹,透着古朴诡异的气息。
韩铁手一见到那青铜残片,眼睛就直了。他不等老掌柜招呼,便下意识地凑近了些,但又立刻停住,看向苏静蓉。苏静蓉微微颔首。韩铁手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副干净的粗布手套戴上,又取出一个小巧的放大镜和一把小刷子,小心翼翼地将残片捧起,走到窗边光线明亮处,仔细端详起来。
他先是用刷子轻轻扫去一些浮土,再用放大镜一寸寸地观察锈色、质地、断口和那模糊的纹路。时而用指腹隔着布料轻轻摩挲,时而凑近细闻。神情专注,口中不时喃喃:“这绿锈……入骨了,是坑口出来的老东西……断口参差,不像新伤……这纹路……奇怪,不像中原常见的饕餮夔龙,倒像是……”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辨认。
老掌柜和苏静蓉都静静看着。苏静蓉注意到,老掌柜虽然面带微笑,但眼神却一直落在韩铁手的动作和表情上,带着审视。
过了好一会儿,韩铁手才将残片轻轻放回托盘,脱下手套,对苏静蓉和老掌柜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匠人特有的朴实和一丝兴奋:“夫人,掌柜的。这东西,确实有些年头,看锈色和铸造痕迹,像是……汉甚至更早的东西。但这纹饰,老汉眼拙,看不太真切,只觉得古朴怪异,不似中原正统。若要修复,难度极大,需先小心除锈,看清全貌,再寻相近的青铜料,考虑补缺或做全形拓。没有一两个月功夫,怕是难有头绪。”
他这番话,半是实情,半是依照苏静蓉事先的交代,既展示了专业,又留下了需要进一步接触的余地,且将修复难度和时间说得清楚,符合一个认真匠人的身份。
老掌柜捋须笑道:“韩师傅好眼力。此物确实来历不凡,是一位西南来的客商抵押在此的,据说是从古滇国遗址中偶然所得。敝号东家也对这纹饰颇感兴趣,正想寻人好好清理研究一番。只是这修复之事……”
苏静蓉适时接口:“此事不急。妾身今日带韩师傅来,也是先看看物件,问问师傅的意思。既然韩师傅觉得有难度但也并非不可为,妾身回去也好向老翰林回话。具体是否委托贵号寻觅修复之方,还需老翰林自行定夺。只是不知,贵号东家对此物是何打算?若老翰林有意,不知可否割爱?或至少,容韩师傅多来几次,仔细研究,绘制图样,也好回去详细禀报?”
她这话进退有度,既表达了潜在买家的兴趣,又合情合理地提出了让韩铁手多接触物件的请求。
老掌柜沉吟道:“东家之意,也是想先弄清此物真容和价值。若韩师傅真能帮忙清理研究,绘出清晰图样,自是好事。至于转让……还需与东家及那位西南客商商议。苏夫人和韩师傅若方便,不妨留下地址,待东家定下章程,老朽再派人相请?”
苏静蓉报了一个离王府隔了两条街、真实存在的一处小院地址(是王家早前置办的一处不起眼产业),作为联络之处。双方又客气几句,约定等百宝轩东家有了决定再联系,苏静蓉便带着韩铁手告辞了。
出了百宝轩,走出一段距离,韩铁手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竟已渗出些冷汗。苏静蓉低声问:“韩师傅,如何?”
韩铁手抹了把额角,低声道:“夫人,那东西……确实古怪。老汉平生所见铜器不少,那种纹路,透着股子邪性,倒像是在一些志怪杂记里提到过的西南蛮荒图腾。而且……”他犹豫了一下,“那残片的断口,有几处细微痕迹,不太像纯粹的年久腐蚀或磕碰断裂,倒像是……被什么利器故意斩断或撬下来的。”
苏静蓉心中一凛。故意破坏的青铜残片?西南图腾?这与之前的线索更加吻合了。
“还有,”韩铁手补充道,“那店里,除了掌柜和伙计,老汉留意到茶室侧面的那道门帘后,似乎一直有个人影站着没动,呼吸很轻,但存在。而且,店里靠墙的几个博古架,摆放的角度有些刻意,像是……挡住了后面可能有的门或通道。”
苏静蓉暗暗点头,韩铁手虽然紧张,但观察力不错,这与她之前的判断一致。百宝轩内,确有隐藏空间和人员。
回到王府,苏静蓉将今日所见所闻详细禀报。王明柱听完,手指轻叩桌面:“西南古滇国遗址的青铜残片,带有图腾纹饰,可能被故意破坏……百宝轩的东家(很可能就是那山羊胡)对此感兴趣,甚至可能与西南客商有关联。这残片,或许不仅仅是古董那么简单。”
他看向苏静蓉:“静蓉,你觉得那老掌柜,是否真的会再联系我们?”
苏静蓉道:“依妾身看,可能性很大。他们对这残片显然也很重视,想弄清价值。韩师傅表现出的专业和谨慎,应该能赢得他们初步的信任。他们或许会想借助韩师傅的手艺,来验证或发掘这残片的秘密。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排斥‘老翰林’这样有实力的潜在买家。”
“好。”王明柱道,“那我们就耐心等着。同时,韩铁手那边,你再多与他沟通,巩固说辞,也教他些简单的自保和传递消息的法子。一旦百宝轩再联系,便是我们进一步深入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道:“工坊那边,芸娘关于新织品纹样的想法很好。我这两日画了几张简单的几何和变体花卉图样,也想了些通过调整经纬线密度和引入彩线、金银线穿插来形成暗纹和光泽变化的方法。明日开始,先让手艺最好的几位织工试织小样。若是成功,或许能开辟一条新的路子。”
周婉娘微笑道:“相公此法甚好。‘金菊紫’虽好,但终究依赖特定染料。若能以织法和纹样取胜,便是别人想模仿,也难抓精髓。妾身明日便去寻几家熟悉的绣庄和成衣铺子,探探他们对新颖布料纹样的兴趣。”
林红缨在一旁摩拳擦掌:“那百宝轩要是再敢使坏,或者听竹苑那帮人有什么动作,相公你只管吩咐!”
王明柱看着眼前各司其职、同心协力的家人们,心中充满力量。明枪暗箭固然凶险,但只要一家人拧成一股绳,他便有信心,在这京城立足,并将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一揪出。
夜色渐浓,王家大宅各处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书房和王明柱居住的主院还亮着微光。看似平静的秋夜之下,一场围绕着古老青铜残片、西南秘辛和京城暗流的博弈,已悄然展开了新的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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