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晴好，秋风送爽。王老抠兴致勃勃地带着福伯和四个林红缨精心挑选的护卫，乘坐马车前往通州码头。林红缨本欲亲自跟随，但被王明柱留下坐镇府中，以防不测。
通州码头依旧是一片繁忙喧嚣的景象。漕船如蚁，樯橹如林，号子声、吆喝声、骡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河水、货物、汗水和各种吃食的混合气味。王老抠如同进了宝山，两眼放光，这里看看，那里问问。福伯跟在一旁，既要照看老爷子，又要留意护卫们是否跟得紧。
他们先去找了王老抠的那位老相识，管着一段仓房的赵管事。赵管事是个五十多岁的黑胖汉子，见王老抠带了人来，很是热情，招呼着去他管理的仓房旁边的茶棚喝茶。
“老王啊，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在京城大宅子住着，可还习惯？”赵管事递上粗瓷茶碗。
王老抠咂了口茶，嘿嘿笑道：“大宅子是不错，就是憋闷得慌，还是这儿热闹！老赵，你上次说的那些西南来的生面孔，最近可还见着？”
赵管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见是见着过一两回，还是那么神神秘秘的，卸了货就走，也不多停留。不过……”他声音更低了，“前两天，码头上出了点小乱子，一伙水手和另一伙扛包的因为争抢卸货位置打起来了，混乱中，有人看见从那伙西南人卸下的一个箱子里，滚出个小布包，掉在地上散了，露出里面几块黑乎乎的像是铁片的东西，上面好像有古怪花纹。不过当时太乱，很快就被他们的人捡回去裹好了，没让旁人细看。”
铁片？古怪花纹？跟在王老抠身后的护卫头领（名叫赵虎，是林红缨从镖局旧部中挑来的好手）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默默记下。
王老抠也没太在意，只当是稀罕事听了，又跟赵管事聊了些码头上的其他趣闻和生意经。坐了小半个时辰，王老抠便说要四处逛逛，赵管事也不挽留，只叮嘱他小心人多手杂。
王老抠背着手，在码头货栈区信步而行，看着堆积如山的南北货物，听着各色口音的讨价还价，觉得比在府里听戏还有意思。福伯和赵虎几人紧紧跟着，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货栈拐角，忽听前面传来争吵声。只见几个穿着短打、肤色黝黑、体格精悍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看似货栈管事模样的人，语气激烈地说着什么，口音拗口，像是西南官话夹杂着土语。那管事一脸为难，不断摆手。
王老抠好奇心起，停下脚步想听个究竟。赵虎却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太爷，咱们往旁边走吧，这里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那伙西南汉子中为首的一个，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王老抠一行人。那眼神锐利冰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赵虎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挡在王老抠身前。
那为首汉子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尤其是多看了赵虎和另外两名护卫几眼（护卫虽穿着常服，但站姿和眼神与寻常百姓不同），随即对同伴使了个眼色。争吵声立刻停了，那伙人不再理会货栈管事，迅速转身，朝着码头另一头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的人流和货堆后。
“嘿，这群人，怎么跟见了鬼似的。”王老抠嘟囔道。
赵虎却心知不妙，对方显然训练有素，且警惕性极高。“老太爷，咱们该回去了。码头逛得也差不多了。”
王老抠虽未尽兴，但看赵虎神色严肃，便也点头：“成，那就回吧。正好有点饿了，回去让厨房弄点好吃的。”
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码头。路上，赵虎将所见所闻仔细回想，尤其那伙西南汉子的眼神和迅速撤离的反应，让他觉得非同寻常。回到王府，他立刻避开王老抠，单独向林红缨和王明柱禀报。
“……那伙人绝对不简单，身上有股子悍气，像是见过血的。他们对我们的出现非常警惕，尤其是看到我们带的护卫后，立刻撤退。”赵虎沉声道，“另外，赵管事说的，从西南人箱子里掉出的带花纹铁片，恐怕也与百宝轩那铁牌有关。”
王明柱听完，与林红缨、苏静蓉交换了眼神。线索又连上了！码头出现的西南人，很可能就是与百宝轩交易、运送“铁牌”或相关货物的人。
“赵管事可曾说，那伙西南人的货物，最终运往何处？”王明柱问。
赵虎摇头：“赵管事也不清楚，只说每次都是卸货后，很快就有马车来接走，直接进城，方向不一。”
苏静蓉道：“这与之前探查到的情况吻合。菜贩传递‘山货’，西南客商押送神秘货物进城，百宝轩内存放铁牌……他们很可能有一个隐蔽的运输和储存网络。码头是入口，百宝轩是枢纽之一，那处小院和南城客栈可能是中转点或人员落脚处。”
“还有听竹苑。”王明柱补充道，“谢筠提到西南渠道，绝非空穴来风。只是不知他们在这网络中扮演什么角色。”
林红缨握紧拳头：“相公，既然码头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要不要我带人去摸一摸？或者盯紧那个赵管事说的货栈？”
王明柱沉吟道：“码头人多眼杂，且对方极为警觉，硬来不妥。不过，可以让你手下生面孔的弟兄，扮作找活计的苦力或小商贩，在那一带多留意，重点是观察是否有固定船只或货栈与那伙西南人关联。但切记，只远观，不靠近，更不可起冲突。”
“明白！”
王明柱又对苏静蓉道：“南城客栈那边，查得如何？”
“有些眉目。”苏静蓉道，“那家客栈看似普通，但后院有独立的小院，时常有些行踪神秘的客人包下，短住几日便离开。前日进去的生面孔，登记的名字是‘贾南’，自称是川中药材商人，但同行并未见有药材货物。我们的人设法接近客栈伙计打听，伙计口风很紧，只说是老主顾介绍来的，别的不知。”
“贾南……假南？”王明柱冷笑，“名字都是假的。继续监视，但务必小心。这些人反侦查意识很强。”
这时，周婉娘从外面回来，面带喜色：“相公，有好消息。江南丝商北上考察的人选和大致行程打听到了！领队的是苏州‘锦云记’的大掌柜姓沈，还有杭州‘彩丝坊’的少东家，预计半月后抵达京城，会先与行会接洽。刘执事私下透露，若我们有诚意，他可代为引荐。”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江南丝商的渠道和资本，对王家工坊的发展至关重要。
王明柱精神一振：“婉娘，此事你多费心，与刘执事保持好关系。江南客人来京后的住处、喜好等，也尽可能多了解。我们要做足准备，争取拿下合作。”
“妾身晓得。”
王明柱看着眼前这些或干练、或勇武、或细心的家人和得力手下，心中感慨。从王家沟到京城，从懵懂到清醒，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工坊的生意在拓展，暗中的调查在深入，虽然危机四伏，但希望也在前方。
“对了，”周婉娘想起什么，笑道，“今日去行会，还遇到文娘子，她说芸娘和翠儿鼓捣的那些新织样小样，她拿给几个相熟的绣娘看了，都赞不绝口，尤其喜欢那块月白晕彩和靛蓝暗纹的，问能否先订些料子试试。我看，可以小批量生产一些了。”
王明柱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芸娘和翠儿，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眼里闪着光。“好，那就依大奶奶的意思，先接些小订单。具体事宜，芸娘、翠儿，你们协助大奶奶和六太太（梅香）处理。”
“是，相公。”两人轻声应道，心中满是成就感。
夜幕降临，王明柱站在窗前，望着京城渐起的万家灯火。通州码头的西南人，南城客栈的神秘客，百宝轩的铁牌，听竹苑的招揽，江南丝商的机遇……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但他心中却异常清明。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身边有谁可以依靠。
这京城的天，或许真的要变了。而他王明柱，要做的不仅仅是随波逐流，更要在这变局中，为王家，也为身边这些人，挣出一片真正属于他们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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