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营地里还飘着烧柴的烟味。李治良靠着一棵树坐着，怀里木匣子没松手，手指头冻得发红。他打了个哆嗦，不是冷，是怕。刚才那一仗太近了，刀都快贴到脸上。
雷淞然蹲在旁边啃干粮，一边嚼一边小声骂：“宫本那孙子命真硬，摔成那样还能跑。”他脚踝肿得像馒头，走路一瘸一拐，但嘴上不饶人，“要我说咱就该回头补一刀，省得他半夜爬出来吓人。”
王皓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攥着洛阳铲，铲头沾着点泥，他拿布擦了又擦。眼睛一直盯着林子边缘，耳朵听着远处有没有狗叫。他知道佐藤不会就这么算了。
史策靠在卡车边，墨镜摘了一半，用一块布擦镜片。算盘挂在腰上，手指时不时碰一下。她听见雷淞然说话，抬头看了眼：“补刀？你当他是野狗啊？”话是这么说，她也没笑。
龙傲天抱着扫帚坐地上，眼皮打架。昨晚他守了半夜，现在困得直点头。可只要有人动一下，他就猛地睁眼，手往扫帚杆上抓。
没人说话的时候，空气特别沉。
直到一阵皮靴踩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杨雨光大步走来，军装领口敞着，帽子歪戴，手里捏着一张纸。他脸上没笑，但也不像生气。走到五人面前站定，把纸扬了扬。
“命令下来了。”他说。
李治良身子一抖，差点把木匣子搂进怀里。雷淞然立马站起来，脚一软差点跪下，扶住车才稳住。王皓慢慢起身，铲子拄地。史策把墨镜戴上，算盘拿在手里。龙傲天蹭地跳起来，扫帚举着像枪。
杨雨光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哼了一声：“咋，以为能在这儿养老？”
“不是……”雷淞然咧嘴，“就是觉得……喘口气也好啊。”
“喘够了。”杨雨光把命令折好塞进口袋，“上面让咱们即刻出发，往北平走。再在这儿待下去，日本人、马旭东的人全得找上门。”
王皓问：“路线定了吗？”
“定了。”杨雨光抬手，手臂伸直，食指冲着北方一指，“那边，北平就在那个方向。二百里路，两天内赶到。我派一个排护送你们，路上不准掉队。”
雷淞然咽了口唾沫：“这么快？”
“你觉得宫本回去躺两天就能活蹦乱跳？”杨雨光冷笑，“佐藤那种人，巴不得我们明天就进棺材。越早走越安全。”
李治良小声嘀咕：“可……可我们连行李都没收拾……”
“你还指望带锅走？”雷淞然翻白眼，“咱现在是逃命，不是搬家。”
史策没说话，弯腰把算盘挂回腰间，顺手拍了拍中山装上的灰。她抬头看王皓：“走吧，反正也没别的路。”
王皓点点头，把洛阳铲背好，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一眼，收起来。
龙傲天已经开始捡地上的麻布包，一个个往车上搬。嘴里念叨：“俺得把扫帚带上，万一路上有鬼呢……”
“闭嘴！”雷淞然吼他，“哪来的鬼！”
“昨儿晚上林子里那声嚎，你不听见？”龙傲天缩脖子，“不像人叫……”
“那是狼！”雷淞然一脚踢过去，“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扔沟里喂狗！”
杨雨光没管他们吵，转身朝营地外喊：“集合！准备出发！”
号声响起，士兵们从各处冒出来，整队列阵。卡车发动，引擎轰隆作响。
李治良还在原地站着，抱着木匣子不动。
王皓走过去，没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这一拍，李治良突然抬头，眼睛有点湿：“哥……你说咱真能到北平吗？”
“不到北平，咱这辈子就只能躲。”王皓声音低，“图在咱手里，就得走到底。”
李治良咬了咬嘴唇，终于点头。
五人开始收拾东西。雷淞然把干粮塞进背包，顺手把三八大盖检查了一遍。史策把墨镜擦干净戴上，算盘挂在腰上最顺手的位置。王皓把地图收进贴身口袋，铲子绑牢。龙傲天把扫帚捆在背上，又摸了摸藏在衣领里的馒头——这是他偷偷留的，以防路上饿死。
杨雨光站在车旁等他们。
雷淞然最后一个上车，拍了下车身：“这破车可别半路散架。”
“散架你也得给我扛着走。”杨雨光瞪他。
卡车缓缓启动，轮子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
队伍开始移动。士兵在前后警戒，枪上了膛。
李治良坐在车厢角落，木匣子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抱着。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寒颤，但没松手。
雷淞然靠在车帮上，看着外面的山路：“你说北平城里有没有羊肉汤？我都快忘了啥味了。”
“有。”王皓坐在他旁边，“燕大门口那家，两文钱一碗，加葱花。”
“那你请？”雷淞然咧嘴。
“滚。”王皓推他一把，“你兜里不是有银元？”
“早花完了！”雷淞然叫屈，“上次买罐头还是你欠我的！”
史策在对面冷笑：“你俩能不能消停会儿？听着像俩老娘们扯闲篇。”
龙傲天忽然插嘴：“策姐，到了北平我能去看戏吗？听说那儿有大园子……”
“你想唱《三岔口》给日本人看？”史策翻白眼。
“不是……我就想看看专业班子……”龙傲天缩脖子。
王皓抬头看天，云层厚，太阳藏在后面。他摸了摸铲子柄，低声说：“快到了，就不会这么难了。”
雷淞然嗤笑：“你这话上回也说，结果宫本骑摩托追上来，差点把咱全撂这儿。”
“这次不一样。”王皓看着北方，“杨雨光护送，路线也换了。佐藤想抓我们，得先过一道铁墙。”
“那要是墙塌了呢？”李治良小声问。
没人回答。
风更大了，吹得车帘哗啦响。
卡车驶上土路，颠簸起来。李治良死死抱住木匣，指节发白。
史策把手搭在算盘上，眼睛盯着前方。
王皓从怀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没点，夹耳朵上。
雷淞然靠在车板上，闭眼假寐，可眼皮一直在跳。
龙傲天数着路边的树，一棵，两棵，三棵……
队伍越来越长，尘土扬起，在晨光中像一条黄蛇，蜿蜒向北。
杨雨光骑马走在最前，军帽压低，手按在枪套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卡车。
五个人都在车上，一个没少。
他抽出手枪，检查弹匣，重新插回去。
然后抬起右手，再次指向北方。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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