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石林内的欢呼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短暂地激荡起希望的水花,旋即被四周浓稠的、带着血腥与净化气息的寂静所吞没。
沈默瘫倒在冰凉的石地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于彻底熄灭的边缘。逆转星核、榨取本源、最后关头道心破障强行催发“琉璃净光”……每一重都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此刻,他体内经脉寸寸欲裂,脏腑如同被捣烂,识海更是如同经历了一场宇宙初开又寂灭的风暴,那枚刚刚蜕变、散发着温润琉璃光泽的星核,光芒虽在,却布满了细微的、仿佛随时会扩散的“冰裂纹”,旋转得缓慢而艰难。
生命的气息,正从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飞速流逝。
“先生!先生!”黑荆强撑着断臂和胸骨碎裂的剧痛,爬到沈默身边,独手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指尖传来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冰冷得吓人。黑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独眼(另一只眼被血污糊住)瞬间赤红,“药婆婆!快!救救先生!”
药婆婆踉跄着扑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搭上沈默的腕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
“逆转星核,本源透支,魂魄震荡……这……这是油尽灯枯之象啊!”药婆婆声音发颤,浑浊的老眼看向沈默眉心——那里原本的灰白印记已然消失,只留下一片平滑,却隐隐透出一股非生非死、玄奥莫测的微弱波动。“他最后似乎……突破了某种桎梏,但代价太大,突破时的生机都被用来对抗那邪魔了……现在……现在全靠一点刚刚凝聚、尚未稳固的心念灵光吊着……”
她手忙脚乱地从药篓里翻出几个小瓶,倒出几粒珍藏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丹药,想要喂入沈默口中,却发现沈默牙关紧咬,气息微弱,根本无法吞咽。强行灌入,只怕立刻噎死。
“水……用星沉石浸过的净水试试!”一名稍微懂些药理的年轻战士提醒道。
药婆婆连忙用皮囊取了暗河清水,又抓了一把星沉石碎末放入水中搅动片刻,待清水泛起淡淡的银白光晕,才小心翼翼地掰开沈默的嘴,一点点将蕴含着微弱星辰净化之力的水滴润入他干涸的口中。
水滴入喉,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气息依旧微弱。
“不够……这点星辰净化之力,对于他这等层次的伤势,杯水车薪。”药婆婆急得满头大汗,目光扫过周围散发着莹莹星光的石林,“除非……除非能将他置于星沉石矿脉的核心,借助最精纯的星辰精华和大地灵韵滋养,或许……或许能稳住伤势,唤醒他自身的恢复能力。”
“矿脉核心在哪里?”黑荆急问。
“就在这石林地下深处!老身采药时曾发现过一个天然的裂隙,能通到更下面的矿窝,那里的星沉石品质更高,能量更集中!”药婆婆指向石林中央某处。
“带路!”黑荆咬牙站起,示意两名伤势较轻的战士帮忙,“我们抬先生下去!”
当下,由药婆婆引路,黑荆和两名战士用临时砍伐的树枝和藤蔓做成简易担架,小心地将沈默抬起。其余反抗者则自觉地在周围警戒,处理战场,救助己方伤员。
药婆婆所说的裂隙,位于一根格外粗大的星沉石柱根部,被茂密的荧光苔藓覆盖,极其隐蔽。掀开苔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斜向下的狭窄孔洞,一股更加精纯清冽的星辰灵气从中涌出。
众人依次而下。裂隙初时狭窄,下行数丈后豁然开朗,进入一个比上层石林溶洞规模稍小,但星沉石密度和品质都高得多的地下空间!这里的钟乳石般的星沉石柱更加粗壮璀璨,地面几乎被银白色的星沉石碎屑铺满,中央甚至有一小潭完全由星辰精华液化形成的、散发着梦幻般银蓝色光晕的“星髓液”!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雾气,吸一口都让人精神一振,连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快!把沈先生放到那潭星髓液旁边!”药婆婆指挥道。
众人小心地将沈默安置在星髓液潭边一块平坦光滑的星沉石平台上。靠近星髓液,那股精纯浩瀚的星辰与生命能量更加澎湃。
药婆婆再次尝试给沈默喂服丹药和星髓液稀释的水,这一次,似乎是因为环境中的能量辅助,沈默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勉强吞咽了一丝。
但,这还远远不够。
黑荆守在沈默身边,看着他那苍白如纸、生机近乎断绝的脸,独眼中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焦虑。他恨自己实力不济,无法在关键时刻替先生分担更多,恨自己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黑荆突然感到自己那条完好无损的右臂,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痹和……僵硬感!他低头看去,只见右手手背上,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出几缕极其细微的、如同灰色石质纹理的纹路!这纹路正以缓慢但清晰可辨的速度,沿着手臂向上蔓延!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冰冷死寂的感觉,正从手臂内部隐隐传来,侵蚀着他的气血!
“这是……石化诅咒?!”黑荆瞳孔骤缩,猛地想起之前与斗篷人麾下那些融合怪物战斗时,曾被一道灰白气息擦过手臂!当时只顾着杀敌和沈默的安危,并未在意,以为只是普通冻伤!没想到,那竟是斗篷人“万毒寂心”力量中蕴含的石化法则异力,如同跗骨之蛆,潜伏至今,在斗篷人死后,或者因为自己气血因伤势而衰弱的此刻,爆发了出来!
“黑荆兄弟!你的手!”药婆婆也发现了异常,惊呼道。
“别管我!先救先生!”黑荆咬牙,试图用意志压制那蔓延的灰色纹路,但效果甚微。他能感觉到,这诅咒之力极为阴毒,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转化他的血肉,冻结他的生机。
就在这时,仿佛是被黑荆手臂上爆发的石化诅咒气息所刺激,也可能是星髓液潭边精纯能量的持续滋养终于触及了某个临界点——
平台上,沈默一直微不可察的呼吸,骤然变得悠长了一丝!
紧接着,他眉心处,那原本玄奥莫测的微弱波动,猛地明亮起来!一点温润、澄澈、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与混乱的琉璃色光点,自他眉心浮现,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却坚定不移的光芒!
这光芒与周围浓郁的星辰精华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无数的银白色星光如同受到召唤,从周围的星沉石、从星髓液中升起,化作一道道细密的光流,朝着沈默眉心那琉璃光点汇聚而去!
琉璃光点如同一个无底洞,贪婪却有序地吸收着这些星辰精华。光点本身的光芒越来越亮,体积也在缓缓增大,渐渐从一点,扩展成了一枚约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琉璃之色、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密玄奥符文流转的——琉璃心印!
这心印,正是沈默道心破障、星核涅盘后,凝聚出的全新力量核心——“琉璃净心”的外在显化!它不再是单纯的星核形态,而是融合了他对秩序真谛的全部领悟、对生命与守护的终极信念、以及吸收了部分星沉石“星辰封禁”与“大地镇邪”法则碎片的玄妙存在!
随着琉璃心印的成型和疯狂吸收星辰精华,沈默体内那濒临崩溃的生机,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沛然莫御的“源头活水”!
咔、咔……
他体内那些寸寸欲裂的经脉,在琉璃心印光芒的照耀和星辰精华的滋养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弥合、重塑!重塑后的经脉,变得更加宽阔、坚韧,隐隐流动着琉璃与银白交织的光泽!
干涸的脏腑得到滋润,黯淡的血液重新焕发生机,骨髓深处发出新生的嗡鸣。
最神奇的是识海中那枚布满“冰裂纹”的星核。在琉璃心印光芒的照耀下,星核表面的裂纹不仅没有扩散,反而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稳固的琉璃质光泽所覆盖、融合!星核的形态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仿佛正在从一颗星辰的虚影,向着某种更接近“道种”或“心灯”的形态转化,其旋转也变得更加稳定、内敛,散发出一种“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永恒道韵。
沈默的气息,如同退潮后重新上涨的潮水,开始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恢复、壮大!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实则在外界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当沈默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有力,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时,他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眸中,不再是之前的炽金星轨或偶尔闪过的灰白,而是清澈、深邃,如同倒映着万千星辰与琉璃净光的古潭。眼神深处,有着经历生死大劫、破而后立的沧桑与明悟,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宁静与坚定。
“琉璃净心,照见真我……原来如此。”沈默低声自语,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自身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立刻察觉到了身边黑荆的异常。
目光落在黑荆那正在被灰色石质纹路侵蚀的右臂上,沈默眼神一凝。
“黑荆,别动。”沈默轻声说道,抬起自己刚刚恢复、尚显无力的右手,指尖轻轻点向黑荆手臂上灰色纹路蔓延的起点。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之前那种带有攻击性的秩序星辉,而是将心神沉入眉心那枚刚刚成型的“琉璃心印”。
心念动处,琉璃心印微微一颤,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纯净澄澈到不可思议的琉璃色光芒,顺着沈默的指尖,流入黑荆的手臂。
这光芒所过之处,那冰冷死寂、顽固异常的石化诅咒纹路,如同积雪遇到了真正的春日暖阳,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消融、褪色!不是强行驱散或净化,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抚平”、“归序”,仿佛将这诅咒中蕴含的“异常规则”,直接“纠正”回了正常血肉应有的状态!
不过数息,黑荆手臂上那令人心悸的灰色纹路便彻底消失,手臂恢复如常,只留下些许被侵蚀时的刺痛和虚弱感。
黑荆又惊又喜,活动了一下恢复自如的手臂:“先生,您……”
“我没事了。”沈默缓缓坐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源自“琉璃净心”的稳固力量,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他看向药婆婆和周围关切的反抗者们,微微颔首:“多谢诸位相助,沈某侥幸未死,且因祸得福。”
药婆婆等人早已被这接连的奇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此刻见沈默不仅苏醒,似乎修为境界还有了难以想象的突破,皆是激动万分,纷纷躬身:“沈先生洪福齐天!此乃南疆之幸!”
沈默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感受着琉璃心印与周围星沉石矿脉的隐隐共鸣,又想起之前斗篷人最后时刻的疯狂与那“万毒寂心”的诡异,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警兆。
斗篷人虽死,但其背后的“恶源”意志,以及影楼、守石祭司的威胁依然存在。毒龙潭的“恶根”未除,瘴灵部尚未完全解救,雾隐谷的侵蚀在加剧,古祭坛的封印也只是暂时稳定……
“我们在此耽搁多久了?”沈默问道。
“约莫两个时辰。”药婆婆答道。
沈默点头,看向黑荆:“你的伤势如何?还能行动吗?”
黑荆挺直腰板:“皮肉伤,骨头接上就好,不妨碍杀人!”
“好。”沈默目光变得锐利,“斗篷人伏诛,其麾下势力必然震动。‘毒牙寨’内被关押的族人,此刻守卫可能最为空虚慌乱。我们必须抓住机会,立刻返回地面,联合‘雾隐寨’、‘虫谷寨’尚存的力量,一举解救被困者,夺回‘毒牙寨’,彻底肃清斗篷人在瘴灵部的残余影响!”
他看向药婆婆:“婆婆,你熟悉寨内情况,可能设法联系‘雾隐’、‘虫谷’两寨,陈明利害,邀他们共同行动?”
药婆婆精神一振:“老身亲自去!豁出这张老脸,也要说动他们!那两寨的巫祭长老,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之前慑于那魔鬼淫威,不敢妄动。如今魔鬼已死,正是拨乱反正之时!”
“如此甚好。”沈默又看向周围的反抗者,“诸位兄弟,可愿随我,杀回寨去,救出亲人,光复家园?”
“愿随沈先生!”众人齐声低吼,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希望的火焰。
“黑荆,你随药婆婆同去,保护她安全,并协助联络。我带其余兄弟,先行潜回‘毒牙寨’外围,查探情况,等待你们信号。”沈默分配任务,“记住,行动要快,要隐秘,更要果断!”
众人轰然应诺。
很快,沈默在星髓液潭边又略作调息,稳固了一下刚刚突破的“琉璃净心”境界,感觉力量恢复了约莫三四成,虽不及全盛,但凭借琉璃心印的神妙和对星沉石环境的契合,足以应对一般情况。
他带领着二十余名经过简单包扎、士气高昂的反抗者战士,悄然离开地下矿脉,重返“落星坡”石林地面。
夜色依旧深沉,但天际已隐隐有一丝极淡的曙光在挣扎。毒瘴似乎比之前稀薄了些许,不知是因为斗篷人身死,还是星沉石持续净化的效果。
沈默立于石林边缘,望向“毒牙寨”方向。琉璃心印微微感应,便能察觉到那个方向传来的混乱、惶恐与丝丝残留的污秽气息。
“走!”
他一声令下,众人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朝着那个被阴霾笼罩了太久的寨子,疾行而去。
而在地下矿脉深处,那潭星髓液底部,一点暗金与灰白混杂的、微不可察的“火星”,仿佛感应到了沈默等人的离开,悄无声息地,顺着地脉中星沉石能量的流转,朝着“恶瘴礁”更深、更污秽的核心区域,缓缓沉去……
更深的黑暗,正在毒龙潭的污秽之底,无声酝酿。而沈默他们的战斗,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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