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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古号”舰桥上的灯光调成了暗红色，这是战斗警戒色。叶薇站在主控台前，看着全息星图上那艘受损的观察者舰船。它像一头受伤的巨鲸，被其他十一艘舰船护卫在阵列中央，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地球方向移动。从“天罚”阵列发动攻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那艘船的破损处仍然没有完全愈合，偶尔会有银色的“信息血浆”珠串从裂口飘出，在真空中凝固成微小的金属泪滴。
“雷达锁定目标破损区域。”叶薇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所有机甲驾驶员，最后一次检查生命维持系统。”
舰桥下方，机甲格纳库里，十二名驾驶员正在做最后的准备。他们穿着第三代外骨骼作战服，黑色的纳米纤维表层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脊椎处的神经接口闪着蓝色的待机指示灯。这些人是人类最精锐的太空作战力量，平均年龄三十一岁，每个人都经历过月面平叛、轨道反恐和深空巡逻任务。
但他们从未面对过这样的敌人。
“舰长，指挥部的新命令。”副舰长张澜将加密文件投射到叶薇的私人屏幕上，“要求我们保持距离，继续收集数据，等待后续指令。”
叶薇快速浏览文件。陈锋的签名在末尾，旁边还有雷将军和林海的联署。命令措辞谨慎但明确：不得主动攻击，避免进一步激怒观察者舰队。
她关闭文件。
“机甲小队，登机。”
“舰长——”张澜欲言又止。
“这是我作为现场指挥官的临机决断权。”叶薇没有回头，“根据《深空作战条例》第37条，当指挥官判断存在获取关键情报或扭转战局的窗口期时，有权在未获上级明确授权的情况下采取必要行动。”
“但条例要求这种行动的成功概率必须高于百分之四十。”张澜调出作战评估面板，“根据林海博士的最新模拟，强行接近受损观察者舰船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八。如果对方再次使用那种……时空扭曲武器，我们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们不会接近。”叶薇调出导航图，手指在星图上划出一条复杂的曲线，“看到这些银色珠串了吗？它们在舰队后方形成了长达数千公里的轨迹。我们要采集这些‘信息血浆’样本。”
格纳库里，机甲驾驶员们听到了这段对话。中尉李锐——机甲小队的队长——在通讯频道里吹了声口哨：“捡垃圾任务？这可比直接冲锋安全多了。”
“别高兴太早。”叶薇说，“这些珠串距离舰队主体只有不到五百公里，仍然在它们的防御场影响范围内。而且我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自毁机制或防御系统。所有人都要记住：这不是战斗任务，是采集任务。拿到样本就立即撤退，不要恋战。”
“明白！”十二个声音同时回应。
“盘古号”开始机动。这艘人类最先进的深空作战舰长三百二十米，外形像一把锋利的弯刀，舰首的聚变推进器喷出淡蓝色的离子流。它小心地调整航向，从侧面迂回，试图绕到观察者舰队后方的轨迹带。
星图上，代表“盘古号”的绿色光点缓慢移动，与红色舰队保持着安全距离。但所谓的安全距离只是人类的定义——观察者那种时空扭曲武器的有效射程还是个未知数。
叶薇盯着传感器数据。那艘受损舰船的破口处又涌出了一小团银色物质，这次的数量比之前几次都多，像是一小朵金属云，在真空中缓缓扩散。破口边缘的光脉疯狂闪烁，似乎在尝试某种自我修复，但效果有限。
“林海博士的分析出来了。”张澜报告，“根据破损处的能量特征，他认为那艘船的核心系统可能受损了。‘信息血浆’的泄漏不是简单的物质损失，更像是……记忆丢失或功能模块的外泄。”
“所以那些珠串里可能包含着观察者的技术秘密。”叶薇说，“甚至可能有它们的弱点信息。”
“也可能有陷阱。”一个低沉的声音接入通讯。是陈锋。
叶薇微微皱眉：“我以为您在执行无线电静默。”
“静默期结束了。观察者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躲藏没有意义。”陈锋的影像出现在侧屏上，背景是月球指挥中心，“叶薇，我理解你想获取样本的意图，但这太冒险了。”
“我们需要知道我们在和什么战斗。”叶薇说，“‘天罚’阵列用四分之一损失换来的，只是一个没有击沉的伤口。如果我们不能理解敌人的本质，下一轮攻击同样会失败。”
陈锋沉默了几秒钟。叶薇能看到他身后忙碌的指挥中心，看到林海正在量子计算台前疯狂运算，看到艾莉丝闭着眼睛坐在神经接口椅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给你四十五分钟。”陈锋最终说，“如果四十五分钟内无法安全采集样本，就立即撤退。这是命令，不是建议。”
“明白。”
通讯切断。
“盘古号”已经抵达预定位置。从舰桥观察窗望出去，前方的星空背景上，一条淡淡的银色轨迹若隐若现，那是“信息血浆”珠串反射的星光。更远处，观察者舰队的轮廓在群星衬托下显得庞大而诡异，那些蓝红色的光脉有节奏地明灭，像是一群沉睡巨兽的呼吸。
“释放机甲小队。”叶薇下令。
格纳库的舱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外面冰冷的虚空。十二台机甲——代号“刑天”的第三代作战机甲——依次弹射而出。每台机甲高八米，人形结构但四肢比例经过优化，适合零重力环境下的复杂机动。背部的主推进器喷出微弱的离子流，让机甲群以松散队形朝着银色轨迹飞去。
李锐的机甲飞在最前面。他的头盔显示屏上，那些银色珠串被放大到清晰可见——每一颗都只有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得像液态金属，但仔细观察能看到细微的纹路在流动，像是内部有某种能量在循环。
“接近目标区域，距离五百米。”李锐报告，“未检测到异常辐射或引力畸变。”
“保持警惕。”叶薇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三号、七号机甲，负责外围警戒。其他人开始采集。”
两台机甲脱离编队，飞向外侧，肩部的传感器阵列全功率扫描周围空间。剩下的十台机甲从背部取出采样装置——那是一根三米长的机械臂，末端有多功能采集头，可以捕捉、封装、储存样本。
李锐操纵机甲靠近第一颗银色珠串。在距离五十米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不是生理上的眩晕，而是一种奇怪的感知扭曲。眼前的星空开始变形，星辰的位置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偏移；机甲传感器的读数出现短暂的混乱，然后又恢复正常；通讯频道里传来轻微的噪音，像是远处有无数人在低语。
“所有人报告状态。”叶薇在舰桥上也察觉到了异常，“舰体传感器检测到局部时空扰动。”
“我这里正常。”“二号正常。”“四号……等等，我的导航系统刚刚重置了。”
李锐摇摇头，试图驱散那种怪异的感觉。他继续靠近银色珠串，机械臂缓缓伸出。就在采集头即将触碰到珠串表面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那颗银色珠串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珠串表面浮现出复杂的图案——无数细小的光点排列成某种分形几何结构，然后开始旋转。与此同时，所有飘散在轨迹带中的银色珠串同时亮起，它们之间的空间开始扭曲。
“撤退！”叶薇吼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银色珠串群突然加速，它们不再随惯性飘散，而是开始主动移动，形成一个包围圈。更可怕的是，包围圈内部的空间开始“折叠”——从“盘古号”的传感器上看，机甲小队所在区域的星空背景出现了诡异的双重影像，就像透过有瑕疵的玻璃看东西。
“引力陷阱。”林海的声音突然插入通讯，带着罕见的惊恐，“那些珠串是信标！它们在局部空间制造了一个高强度引力井！”
数据显示，包围圈内的引力常数正在急剧变化。正常空间中的引力加速度是9.8米每二次方秒，而现在那个区域的数据飙升到了三百、五百、一千……
“机甲引擎过载！”李锐听到队友的惊呼，“推进器无法抵消引力！”
一台机甲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包围圈中心滑去。驾驶员拼命加大推进器功率，离子流喷出炽热的光芒，但无济于事。就像落入漩涡的落叶，机甲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朝着那些旋转的银色珠串中心坠落。
“启动紧急脱离程序！”李锐下令，“抛弃主推进模块，用姿态推进器脱离！”
这是绝望中的对策。刑天机甲的设计允许在紧急情况下抛弃大部分外部组件，只保留生命维持舱和基本推进能力，以此换取更高的机动性。
但这次，连这个对策都失效了。
被抛弃的主推进模块在脱离机甲后，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坠向引力井中心。而机甲本身虽然减轻了重量，却依然无法逃脱那股无形力量的束缚。
“舰长……我逃不出去了。”那个驾驶员的声音还算平静，“我会尽量多采集数据，传回——”
通讯中断了。
从“盘古号”的视角，他们看到那台机甲被拖进银色珠串群的中心。在接触的瞬间，机甲没有爆炸，而是……解开了。就像有人用无形的手拆开了精密的模型，机甲的各个部件——装甲板、机械关节、推进器、传感器——逐一分离，然后在引力作用下被压缩、变形，最终融入那些旋转的银色珠串中。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三秒钟。
剩下的十一台机甲拼命向外逃离，但引力陷阱的范围在扩大。更多的银色珠串从虚空中浮现——它们不是从受损舰船新泄漏的，而是一直隐藏在周围空间，处于某种不可见的状态，直到被激活。
“那些珠串是智能的。”艾莉丝的声音突然响起，她通过量子脑域直接连接了战场通讯，“它们在模仿……不，它们在进化。默斯说，它们从吞噬的机甲中学到了人类的技术结构，现在正在调整自己的空间扭曲模式。”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引力陷阱的形态开始改变。原本均匀的球形引力井开始分化，出现了复杂的梯度结构——有些区域引力极强，有些区域相对较弱但方向混乱，就像湍流的数学模型在三维空间中具现化。
又一台机甲失控。这次它没有被直接拖向中心，而是陷入了一个引力漩涡，在空间中疯狂旋转。驾驶员承受着超过二十个G的加速度，即使有抗荷服的保护，也很快失去了意识。机甲在旋转中解体。
“李锐！带剩下的人从七点钟方向突围！”叶薇盯着传感器数据，快速计算引力场最薄弱的区域，“那里的时空曲率变化最平缓！”
“明白！”李锐操纵机甲转向。剩下的九台机甲跟随他，在混乱的引力场中艰难穿行。他们像在暴风雨中航行的小船，每一秒都要应对来自不同方向的巨大力量。机甲的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纳米纤维装甲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
“盘古号”舰首的主炮开始充能。虽然命令禁止主动攻击，但叶薇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聚变反应堆的能量被导入粒子加速器，炮口开始凝聚蓝白色的光芒。
“舰长，开火可能会引发观察者舰队的全面反击。”张澜警告。
“它们已经反击了。”叶薇说，“瞄准引力陷阱的核心区域，用低功率散射模式，破坏那些珠串的协同。”
主炮发射。不是集束的高能粒子流，而是扩散的粒子云，像一把散弹枪在真空中开火。数以亿计的高能粒子撞入引力陷阱区域，与银色珠串发生相互作用。
效果立竿见影。
部分珠串被粒子撞击后，表面的光纹出现了混乱，旋转速度下降。引力场的强度出现了短暂的波动。虽然整体结构没有被破坏，但那个瞬间的松动，给了机甲小队一线生机。
“就是现在！冲出去！”李锐吼道。
九台机甲将推进器功率推至极限，甚至超载。引擎过热警告在驾驶舱内疯狂闪烁，但他们不管不顾，朝着那稍纵即逝的薄弱点猛冲。
六台机甲成功突围。
三台在最后关头被重新稳定的引力场捕获。其中两台在挣扎中被撕裂，只有一台——驾驶员是年轻的中士王雨——在彻底坠入陷阱前，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他启动了机甲的微型核弹头。
那是刑天机甲的终极武器，设计初衷是与大型敌舰同归于尽。弹头当量只有五百吨tNt，在太空尺度下微不足道，但在如此近距离引爆……
“不——”叶薇的惊呼被爆炸的闪光吞没。
从“盘古号”的观察窗看出去，引力陷阱中心先是一点极致的白光，然后迅速膨胀成炽热的火球。爆炸冲击波在真空中没有介质传递，但释放的电磁脉冲和辐射足以干扰所有传感器。更关键的是，核爆的能量扰乱了局部的时空结构——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当光芒散去时，银色珠串群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大约三分之一的珠串暗淡下去，停止了旋转；剩下的虽然还在运作，但引力场的强度下降了百分之六十以上。引力陷阱的边界开始模糊、消散。
而王雨的机甲，连同他本人，已经化为最基本的粒子，融入那片刚刚平息的时空涟漪中。
“撤退。”叶薇的声音沙哑，“所有单位，立即撤回‘盘古号’。”
幸存的六台机甲拖着受损的机体飞回母舰。格纳库的舱门关闭，气压恢复的嘶嘶声在每个人听来都像是劫后余生的叹息。
李锐从机甲中爬出来时，双腿都在颤抖。他摘下头盔，看到自己的手也在抖。格纳库里异常安静，只有机械臂回收受损机甲的金属碰撞声。原本十二个人的小队，现在只剩下六个。
“采集到样本了吗？”叶薇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李锐看向手中紧握的密封容器。在最后的混乱中，他抓住了一颗因核爆影响而脱离引力陷阱的银色珠串，用紧急采集装置封存了起来。容器内，那颗珠串还在微微发光，表面的纹路缓慢流动。
“采集到一颗。”他说，“代价是六条命。”
“把样本送到分析室。所有人接受医疗检查。”叶薇停顿了一下，“你们做得很好。”
通讯切断。
李锐看着手中的容器。那颗银色珠串在里面缓缓旋转，它的光芒在密闭空间里反射出诡异的光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看着一个物体，而是在与某种存在对视。那珠串表面的纹路变化，似乎蕴含着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语言，诉说着关于引力、时空和存在本身的秘密。
而在“盘古号”外，观察者舰队继续朝着地球前进。那艘受损舰船的破口处，银色物质已经停止了泄漏。但舰队整体似乎注意到了刚才的小规模冲突——十一艘完好舰船的光脉闪烁频率发生了微妙变化，从规律的周期变成了某种复杂的非周期模式。
它们在重新评估人类的威胁等级。
更远处，那片刚刚发生过核爆的区域，空间结构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残留的引力畸变像水面的涟漪，缓缓扩散，偶尔会捕获路过的小块星际尘埃，让它们在无形的漩涡中旋转数秒，然后又被抛出。
就像宇宙本身，在轻轻擦拭刚刚流下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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