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被打住院的事，在校园里不胫而走。
起初，低年级的学生们谈起这事还带着点惊恐和后怕，可没过几天，在一些调皮男生的圈子里，这事的味道就变了调。
课间时分，陆过的小弟雷磊就咂着嘴感叹：“唉，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天天躺在医院里，还有人伺候。”
一旁的林斌深有同感地点头：“可不是嘛！我回家还得补习，要是偷懒，我姑一个电话就直接打给我爸了。”
他口中的姑姑正是班主任林素珍。每天放学后，林斌都要背着书包乖乖去姑姑家补习功课，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学校的大小消息总是格外灵通。借着这层关系，他家还在学校后街经营着一家小卖部，专卖些文具零食。因此林斌时常从店里顺些新奇的零食，趁着课间没人注意时，偷偷塞给陆过。
陆过尝过一次就婉拒了。那些零食添加剂的味道太重了。
在陆野住院的这几天里，李桂花热心地又带着陆过去探望了两三次。每次推开病房门，总能看见那几个半大少年守在陆野床边，笨拙却又真诚地照顾着。
野哥，枕头这么垫着舒服不？一个黑瘦少年小心翼翼地将枕头挪了挪位置。
要不要喝点水？我帮你端着。另一个少年连忙递上水杯。
陆野半靠在病床上，纱布下的眉头微蹙，却也没有拒绝这些略显生疏的好意。
有一次，祖孙俩刚走到住院部楼下，就看见林秀香站在花园旁，正和一位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说话。旁边还站着个提着果篮的女同事，脸色不太好看。
秀香啊，听说小野住院了，我这心里可着急了。那吕哥一脸关切，特意跟车间请了假来看你们。这医药费要是不够，你尽管开口......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作势要往林秀香手里塞：这是我特意跟几个要好的弟兄凑的，你先拿着应急......
一旁的女同事忍不住打断：吕师傅，这话说的，明明是厂里工会发动的募捐，怎么就成了你个人的心意了？她把手里的果篮往林秀香手里一塞，这是厂里让带的水果。秀香，钱是大家伙一起凑的，你安心收着就是。
林秀香像是被烫到似的，立刻往后缩了半步，脸上写满了惊慌：刘姐，你、你别这么说，吕哥也是好心......她怯生生地看了眼女同事，又低下头小声补充，我知道厂里姐妹们都不容易，这钱我......
女同事冷哼一声：行了，你照顾孩子吧，我回厂里了。说完转身就走。
那吕哥见李桂花祖孙走近，只得讪讪地把信封塞给林秀香：那什么......秀香你先用着，我改天再来看小野。说完也匆匆离开了。
林秀香捏着信封，眼眶微红地迎上来：桂花婶，您别误会，就是厂里同事来看看......吕哥他们也是好心......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秀香啊，有人帮衬是好事，你这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不是的，桂花婶......林秀香急忙辩解，声音细若游丝，就是普通同事关系，刘姐她......她说话一向那样，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着，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把那信封悄悄塞进了口袋深处。
陆过安静地站在奶奶身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三楼病房的窗户，果然看见陆野不知何时已经倚在窗边。少年脸上的纱布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那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楼下。
上楼后，老太太把炖好的鸡汤放在床头，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孙子离开。陆过注意到陆野左手的绷带已经拆了，但右臂还固定着夹板，行动依然不便。
走出医院时，李桂花还在念叨：秀香这性子也太软了，好在厂里同事都挺照顾......
陆过却默默回想着刚才那一幕。林秀香在面对男女同事时截然不同的姿态，还有她那总是低眉顺眼却暗藏心思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位陆阿姨，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转眼就到了周四，国庆节当天。学校宣布了一个消息：下午停课，并且有位企业家向全校捐赠了学习用品。
这位捐赠者正是本市的江氏地产。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次捐赠是以董事长江振庭的小儿子、初中部学生江叙白的名义进行的。
课间休息时，消息灵通的林斌神秘兮兮地凑到陆过耳边，激动地分享着他打听到的消息：老大，江叙白他爸给学校捐了好多东西！初中部的每个人都有新文具，还有那种按一下会亮的计算器！高中部的更厉害，全是新出的参考书！林斌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听说实验室还来了好多新设备！
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又压低声音说：上午学校还搞了个捐赠仪式呢！江叙白把自己画的一幅画也捐给学校了，听说画得可好了，校长特别喜欢，让人挂在综合办公楼的大厅里了！
小学部的孩子们每人领到了一套精美的文具礼盒，里面装着两支带橡皮头的铅笔、一支黑色水笔、五支替换笔芯，还有香橡皮、透明胶带、量角器套装、转笔刀和一本硬壳日记本。这份礼物让整个教室都沸腾了。
而这场捐赠的最大受益者江叙白，顿时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课间时分，到处都在谈论他的事迹：
听说江叙白在晚会上自弹自唱，跟电视里的大明星似的！
他从小学开始就拿了好多绘画比赛的奖呢！
人家暑假还去国外玩过...
相比之下，另一个消息就显得低调许多。
当小学生们在礼堂里找到各自班级区域就座时，王明明从五班的队伍里溜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我表姐郭露露这次可走运了。本来去市里参加物理竞赛的名额是陆野的，但他现在伤成这样，只能让我表姐顶上了。
陆过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能容纳千人的大礼堂。林斌正得意地向他介绍：这里可是能坐下一千个人呢！却被王明明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真的假的？林斌立刻凑过来，你表姐不是一直考第二吗？
对啊！王明明用力点头，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我表姐说，陆野的成绩确实厉害，每次都甩开第二名二三十分。这次要不是他受伤，这机会根本轮不到别人...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时，礼堂灯光骤然熄灭，一道光柱打在银幕上。抗战老片激烈的战斗场面立刻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唯有陆过仍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银幕。
电影散场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李桂花早已穿着雨衣、打着大伞等在校门口。看到王明明也在，她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坐三轮车回家。
路上，王明明还在兴奋地说着学校的新闻：江叙白可真厉害，又会唱歌又会画画，听说他用的画具都是进口的！
李桂花一边小心地蹬着车，一边感慨：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不过陆野那孩子也是可惜，好好的竞赛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回到家时，楼下停车棚已经挤满了邻居们的车子。李桂花让陆过上楼拿塑料布盖车座。在201门口，陆过隐约听到对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晚上，李桂花熬了姜茶驱寒，又特意蒸了鸡蛋羹让陆过给陆野送去。敲门后，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缝。陆野隐在门后的阴影里，右手还缠着绷带。
奶奶让你垫垫肚子。陆过把碗递过去。
陆野沉默片刻，低声说：我吃过了，替我谢谢三奶。说完轻轻关上了门。
后来李桂花叹息着说：秀香今天跟我说，厂里忙，请不了假照顾孩子。陆野这伤，怕是得自己在家将就着养了。
夜深了，陆过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在心里默念：退出登录。
【系统提示：连接中断中……意识返回主控舱……】
雨声渐渐远去，筒子楼的夜晚缓缓隐没在意识深处。
而对门202室里，陆野独自坐在黑暗中，受伤的右手隐隐作痛，这个秋雨绵绵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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