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在黑暗中幽幽发光。
林铁山盯着那两点龙血宝石,仿佛盯着毒蛇的眼睛。他掌心被割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暗金色的血滴在桌面上,与之前那些自行书写的古文字混杂在一起,晕开一片诡异的暗金纹路。
陈院判快步上前,用干净的布巾按住他的伤口,又取出银针,迅速刺入他手臂几处穴位。针尖触及皮肤的瞬间,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烙铁烫在冰上。
“侯爷,这玉佩邪性太重!”陈院判声音发颤,“您先松手——”
林铁山没有松手。
他甚至又往前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玉佩上。那两点龙血宝石在他瞳孔中放大、旋转,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他整个神魂都吸进去。
“陈院判,”林铁山的声音异常平静,“你听说过‘血玉瞳’吗?”
陈院判一怔,随即脸色煞白:“那、那是前朝巫蛊禁术……以皇室血脉的眉心骨研磨成粉,混以秘药,炼成宝石,可摄人心魄,夺人神智……但这、这只是传说……”
“不是传说。”林铁山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眉心,“我的兄长,林青阳。他死的时候,眉心有一个孔洞。”
陈院判的手僵在半空。
雨声敲打着窗棂,殿内死寂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许久,老院判才颤声道:“侯爷的意思是……这玉佩上的血玉,是、是用……”
“是用我兄长的眉心骨炼成的。”林铁山接过他的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难怪它对我的血反应这么大。血缘同源,它在呼唤我。”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近乎疯魔的寒意:“三代滋养……原来第一代,指的不是我父亲,是我兄长。他们从我兄长身上取走了第一滴‘纯血’,炼成血玉,封入前朝皇帝的棺椁。然后等我父亲生下我——第三代,血脉最纯的时候,再剖心取血,完成最后的祭祀。”
陈院判跌坐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铁山却缓缓站起。他右手掌心还在渗血,但那些血不再滴落,而是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与他原本的龙鳞纹路交融,形成更复杂、更古老的图案。
“他们等了我三十年。”他看着玉佩,像是在对那个早已化为枯骨的前朝皇帝说话,“等我长大,等我的血脉成熟,等我成为镇远侯,手握兵权,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然后,在我最强大、也最容易被利用的时候,取走我的血,完成复辟。”
他伸手,再次握住了玉佩。
这一次,没有刺痛,没有眩晕。玉佩温顺地躺在他掌心,那两点血玉宝石的光芒变得柔和,仿佛认主一般,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闪烁。
“侯爷!”陈院判惊呼,“不可再碰——”
“晚了。”林铁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暗金色的纹路已蔓延至整个手臂,并向肩颈扩散,“从我碰到它的那一刻起,契约就已经开始了。它在唤醒我血脉深处的东西——那些被林家刻意遗忘、封印的东西。”
他抬起眼,瞳孔深处暗金色光芒流转:“陈院判,你之前说,龙血印将我和昭昭的魂魄绑在了一起,同生共死。”
“是、是的……”
“那如果,”林铁山一字一顿,“如果我的魂魄,被这血玉瞳污染、吞噬了呢?”
陈院判如遭雷击。
林铁山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内殿。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脚下的地砖却在他踏过的瞬间,留下浅浅的、淡金色的脚印,如同熔岩烙过的痕迹。
幔帐内,沈昭昭还在昏睡。
林铁山在床边坐下,将玉佩放在枕边。血玉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她眉心那道龙血印随之亮起,仿佛在回应。
“昭昭,”他轻声说,“我可能……等不到你醒来了。”
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很轻,很凉。
然后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殿门。
“侯爷!”陈院判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追上去,“您要去哪儿?!”
“慈宁宫。”林铁山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冰冷如铁,“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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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皇城,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
林铁山没有骑马,也没有带护卫。他只身一人,披着黑色斗篷,穿过空旷的宫道。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却浇不灭他体内那股正在熊熊燃烧的血脉之力。
右臂的龙鳞纹路已蔓延至整个上半身,在皮肤下缓缓游动,如同活物。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增长,在侵蚀,在将他推向某个不可逆转的深渊。
但他不在乎。
如果这血脉注定要毁灭,那就在毁灭之前,把该杀的人杀光。
慈宁宫外,凤翎卫的岗哨比平日多了一倍。看见雨中走来的黑影,守卫厉喝:“什么人?!”
林铁山抬起头。
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他苍白的脸,和那双暗金色光芒流转的眼睛。
守卫们瞬间僵住。
不是因为他镇远侯的身份,而是因为那双眼睛——非人的、冰冷的、如同掠食者般的眼睛。
“让开。”林铁山说。
两个字,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守卫们不由自主地后退,让出一条通路。
林铁山踏进慈宁宫。
殿内灯火通明。太后穿着常服,正坐在暖榻上翻看奏折,高禄垂手侍立在一旁。听见脚步声,太后抬起头,看见林铁山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温婉的笑意。
“铁山来了?这么晚,还下着雨——”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了林铁山的眼睛。
也看见了他从斗篷下伸出的、布满淡金色纹路的手臂。
太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她放下奏折,缓缓坐直身体:“你知道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铁山走到暖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兄长,是怎么死的?”
太后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青阳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比你听话多了。”
“我问,他是怎么死的。”
“死?”太后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他没死,铁山。他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为我们林家,为这片江山,献上最宝贵的礼物。”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雨裹挟着夜风灌入殿内,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三十七年前,你父亲从漠北带回一个婴孩,说是捡来的孤儿。但先帝一眼就看出,那孩子血脉不凡——他是前朝皇室遗孤,也是世上最后一条真龙血脉的传人。”
太后转身,看着林铁山:“先帝本想杀了他,以绝后患。但你父亲苦苦哀求,说孩子无辜,愿以林家世代忠良为质,保他平安。先帝心软了,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幽冷:“那孩子长大后,必须为皇室诞下子嗣——一个拥有更纯粹龙血的后代,用来……巩固国运。”
林铁山浑身一震。
“所以,我兄长他……”
“青阳十六岁那年,先帝赐婚,将安平郡主嫁给了他。”太后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桩寻常婚事,“郡主身体不好,婚后三年无所出。太医诊断,是郡主无法承受龙血之威。所以,先帝又赐了一名侧妃——就是你母亲。”
雨声轰然。
林铁山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你母亲是个好女人,温柔,坚韧,最重要的是……她的体质,恰好能容纳龙血。”太后走到他面前,伸手想碰他的脸,却被他避开,“你出生那天,钦天监奏报‘紫薇大亮,龙气冲霄’。先帝大喜,说这是天佑大燕。”
“但我兄长……”林铁山的声音嘶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太后收回了手,眼神变得复杂:“青阳那孩子,太聪明了。他渐渐察觉到了真相,知道自己只是个……容器。他开始反抗,想带你母亲和你逃走。先帝震怒,命你父亲将他抓回。”
她转身,望向殿外无边的黑夜。
“那夜也下着雨,比今晚还大。青阳被你父亲亲手押回宫中,先帝命人……取了他的眉心骨。说是惩罚,其实是为了炼成血玉瞳,用来控制龙血后裔——也就是你。”
太后回头,看着林铁山:“但你父亲终究心软了。他在最后关头,将尚未完成的血玉瞳调包,换上了一块普通的红宝石。真的血玉瞳,被他藏了起来,直到他战死沙场,才随遗物送回。”
她走到暖榻旁,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打开。
里面躺着一块玉佩。
和林铁山怀中那块一模一样,龙眼处的宝石也是血红色,却黯淡无光,像两颗死去的眼睛。
“这是假的。”太后将假玉佩丢在地上,“真的那枚,这些年一直在前朝余孽手中。他们用青阳的血玉,在洛阳布下血池祭坛,想用你的血完成最后的仪式,唤醒前朝龙魂,夺回江山。”
她走到林铁山面前,直视着他暗金色的眼睛。
“铁山,哀家承认,林家对不起青阳,也对不起你。但哀家和你父亲一样,从没想过要你的命。我们要的,只是你身上的龙血——一点点就好,用来稳固大燕国运,抵御北狄。”
“所以你们就默许北狄国师在洛阳设祭坛?”林铁山冷笑,“默许他抓昭昭,杀百姓,污染龙脉?”
太后脸色一变:“哀家不知道他会做到那一步!哀家只是……只是想借他的手,逼你觉醒血脉,取出龙血……”
“然后呢?”林铁山打断她,“取出龙血之后呢?我会变成什么样?像我兄长一样,变成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
太后沉默了。
殿外,雨声渐歇。
天边透出第一缕灰白。
黎明将至。
林铁山缓缓抬起右手。手臂上的龙鳞纹路在晨光中清晰可见,暗金色的光芒流淌,美丽而诡异。
“太后,”他轻声说,“您知道‘龙醒三劫’吗?”
太后瞳孔骤缩。
“看来您知道。”林铁山笑了,“那您知不知道,第三劫‘苍生为祭’,是什么意思?”
他不再等回答,转身走向殿门。
“铁山!”太后厉喝,“你要去哪儿?!”
林铁山头也不回。
“去完成我的使命。”
他的身影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
殿内,太后跌坐在暖榻上,看着地上那枚假玉佩,忽然浑身发抖。
高禄小心翼翼地上前:“太后,要不要派人拦住侯爷……”
“拦?”太后惨笑,“怎么拦?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人’了。”
她抬头,望向殿外。
天际,朝阳正缓缓升起。
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宫檐上。
却照不亮这座宫城深处,那盘缠了三十年的、沾满鲜血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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