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训练基地，早晨六点十分。
陆晓龙走进训练区时，马卡斯已经站在投影幕前等着了。幕布上暂停着一帧比赛画面：一个精瘦的泰国选手正用左扫踢命中对手大腿，动作像鞭子般抽击。
“早。”马卡斯点击遥控器，画面继续播放，“猜那隆的比赛录像，我挑了最近五场。你先看，我们边看边分析。”
陆晓龙在折叠椅上坐下。画面中，猜那隆保持着典型的泰拳站架：重心偏后，前手轻晃，后手护颌。他的移动很有特点——不是直线进退，而是以对手为圆心做弧形绕步，始终让自己处于对手的侧前方。
“第一场，去年十月，曼谷。”马卡斯说，“对手是荷兰踢拳手，身高一米八八，臂展优势。猜那隆用低扫踢了对方左腿十一分钟，第三回合对手无法站立，tKo获胜。”
录像快进到关键片段。猜那隆的扫踢又快又准，每次都落在对手大腿同一位置。荷兰人试图用直拳反击，但猜那隆总是在出腿后立刻后撤，刚好退出拳击范围。
“他的距离感很好。”陆晓龙说。
“精确到厘米。”马卡斯暂停画面，用激光笔点在猜那隆的支撑脚位置，“看，每次出腿前，他都会微调这一步。不是盲目进攻，是计算过的。”
接下来四场比赛，风格一致。猜那隆不急于Ko，而是用低扫累积伤害，等对手移动受限后，再加大攻击频率和力度。五场比赛，三场tKo，两场判定胜，没有一场被击倒过。
“弱点呢？”陆晓龙问。
“两方面。”马卡斯切换到一个被放慢的画面，“第一，他习惯性绕右侧。五场比赛，百分之八十的移动是顺时针。第二，近身后他的肘膝很凶，但防摔一般。有两次被对手成功抱摔，虽然都迅速回到站立，但说明他不喜欢地面战。”
训练区另一头，伊恩、金和汤姆陆续走进来。七点整，所有人到齐。
马卡斯在白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低扫频率高、移动弧线、防摔弱、右绕习惯。”
“我们分三部分准备。”他转向团队，“伊恩，你负责近身缠斗和防摔反击训练。金，你模拟猜那隆的移动和腿法。汤姆，你加强陆的近身拳法，特别是内围勾拳和上击拳。”
伊恩先开口：“泰拳手的内围技术很强，特别是箍颈膝撞。但他们的缠斗更多是为了创造膝肘机会，而不是为了摔。我们可以利用这点——当他试图箍颈时，做下潜抱摔或身体锁。”
金走到场地中央，模仿猜那隆的站架：“他的扫踢启动快，但有两个习惯动作：出腿前肩膀会轻微后拉，支撑脚会向外转十五度左右。这些都是预兆。”
汤姆补充：“进入内围后，泰拳手的注意力通常在膝肘上。这时候用短勾拳攻击腹部和肋部，效果会比试图拼膝更好。”
马卡斯看向陆晓龙：“你的想法？”
“我需要一个陪练，完全模仿猜那隆的风格。”陆晓龙说，“不是对打，是让我熟悉他的移动节奏和攻击距离。”
“金可以。”马卡斯说，“他从小学跆拳道，后来练踢拳，腿法最接近。但力量达不到猜那隆的水平。”
“不需要力量，需要节奏。”陆晓龙站起来，“现在开始？”
上午七点半，针对性训练开始。
第一项：距离感训练。
金穿上护具，完全模仿猜那隆的移动方式——弧形绕步，前手轻点，后手蓄势。陆晓龙则站在中央，不进攻，只做防守和距离判断。
“现在他进入扫踢范围。”金一边移动一边说，“注意我肩膀……后拉了，要出腿。”
话音未落，金左腿扫出。陆晓龙后撤半步，胫骨擦着大腿前侧掠过。
“距离刚好。”金收腿，“再近五厘米就会命中，再远十厘米就浪费了移动。”
重复三十次。陆晓龙逐渐掌握判断时机：肩膀后拉是第一个信号，支撑脚外转是第二个信号，两个信号之间大约0.3秒的反应窗口。
“接下来是连击。”金说，“猜那隆喜欢低扫接正蹬。低扫破坏平衡，正蹬推开距离。”
这次是组合：左低扫，落地后立刻接右正蹬。陆晓龙格挡低扫后，需要侧闪避开正蹬。
前几次没抓准，被金的正蹬轻轻点在腹部。第五次开始，陆晓龙找到节奏：低扫格挡后不退反进，贴身让正蹬无法发力。
“对，这是破解方法之一。”金停下来，“但贴身意味着进入他的肘膝范围，你要冒风险。”
“比在远处被扫踢消耗好。”
上午九点，第二项：内围攻防。
伊恩上场，他虽然不是泰拳手，但学过泰式内围技术。
“泰拳箍颈有两种。”伊恩示范，“一种是控制型，双手扣住你后颈往下压，同时起膝。另一种是破坏型，一只手箍颈，另一只手推你脸部或肩膀，破坏平衡。”
两人戴上护具，开始模拟。
第一次接触，伊恩成功箍颈，右膝上顶。陆晓龙用手肘下压格挡，但重心已经被破坏。
“格挡时机晚了。”伊恩松开手，“我箍颈的瞬间你就要反应，不能等我起膝。试试用前臂顶住我胸部，不让我贴身。”
第二次，陆晓龙在伊恩双手扣来的同时，前臂撑在对方胸口，保持距离。
“好，但现在我可以用推脸。”伊恩左手继续箍颈，右手推向陆晓龙面部。
陆晓龙头向后仰，同时左手抓住伊恩推脸的手腕，往侧下方拉。伊恩重心前倾的瞬间，陆晓龙右腿后绊，两人一起倒地。
“漂亮！”伊恩躺在地上说，“这是泰拳手最怕的——他们不熟悉地面。但你不可能每次都成功摔倒，更多时候需要在内围就对攻。”
第三次，陆晓龙尝试在箍颈形成前就用勾拳攻击肋部。连续三记短勾拳击中伊恩护具，迫使对方松手后撤。
“有效，但要注意裁判。”汤姆在场边说，“很多赛事禁止连续击打腰带以下区域，你的勾拳落点要控制在腰带上方。”
上午十点半，安娜送来第二餐。训练暂停二十分钟。
陆晓龙边吃鸡胸肉边看墙上白板，上面画着猜那隆的移动轨迹图和攻击模式。
“你觉得最大的难点是什么？”马卡斯问。
“他的耐心。”陆晓龙说，“五场比赛，平均每场打满三个回合。他不急，一点点累积伤害。我需要打破他的节奏，不能跟着他的步调走。”
“所以你打算？”
“压迫。”陆晓龙用叉子点了点白板上的弧形线，“不让他舒服地绕圈。他绕右，我就切右路堵他。他要保持距离，我就不断前压。”
“风险是他腿法比你好，前压过程中会被扫踢。”
“所以要控制前压的时机。”陆晓龙说，“在他出腿后的收腿瞬间，或者移动换步的瞬间。这些瞬间他重心不稳定，无法立刻反击。”
马卡斯在笔记本上记录：“需要做专项反应训练。下午安排。”
中午十二点，第三项：实战模拟。
这次不是完整回合，而是针对性场景训练。
场景一：猜那隆低扫连击。金连续用左低扫攻击陆晓龙大腿同一位置，陆晓龙需要在一分钟内找到反击方法。
前二十秒，陆晓龙尝试格挡后立刻前压，但金收腿太快，总是能后撤拉开距离。
“他腿长，你臂长短。”金说，“单纯前压不行，需要配合假动作。”
陆晓龙改变策略：第一次格挡后假装前压，诱使金后撤，然后在金后撤步刚落地时，突然爆发前冲。这次成功近身，进入拳法范围。
“对，这就是节奏破坏。”马卡斯计时，“但注意，你只有一秒左右窗口。近身后必须立刻输出，不能犹豫。”
场景二：猜那隆正蹬控制距离。金每次在陆晓龙进入两米范围时就用正蹬推开。
陆晓龙尝试侧闪，但正蹬覆盖面大，成功率低。后来改为拍挡——在金出腿瞬间，用手掌拍击对方小腿外侧，改变腿的方向，同时自己侧向移动近身。
“拍挡需要精确时机。”金说，“早了没用，晚了已经被踢中。多练。”
场景三：内围缠斗。这次伊恩和陆晓龙模拟真实缠斗，三十秒内不限技术。
第一次，伊恩成功箍颈膝撞三次。陆晓龙的勾拳反击只命中一次。
“你太注重防守了。”伊恩松开箍颈，“在内围，有时候需要换拳。他顶膝，你同时勾拳击肋。看谁先撑不住。”
第二次，陆晓龙改变策略。伊恩箍颈瞬间，他不做防守，而是同样箍住伊恩颈部，同时右勾拳连续击打对方肋部。两人形成僵持，但陆晓龙的拳更重。
“泰拳手习惯对方在箍颈时防守，不习惯对攻。”伊恩喘着气说，“这可以打乱他的预期。”
下午两点，专项反应训练。
马卡斯设计了一个装置：四个悬挂的沙袋，模拟猜那隆的低扫轨迹。陆晓龙站在中央，沙袋会随机摆动，他需要在沙袋接近时做出格挡或闪避，并在沙袋荡开的瞬间前冲出拳击中移动靶。
“沙袋摆动频率模拟猜那隆的攻击节奏。”马卡斯说，“每次攻击间隔1.5到2秒，你要在这段时间内完成防守-反击-回归防守姿势。”
第一组，三十秒。陆晓龙被沙袋击中四次，只完成两次有效反击。
“慢了。”马卡斯回放录像，“看，沙袋过来时你先退，然后再进。多了一个步骤。试试不退，直接拍挡同时反击。”
第二组，有进步。被击中两次，反击三次。
第三组开始，陆晓龙找到感觉：不再把防守和反击分开，而是合并为一个动作。沙袋来的同时，格挡手已经准备好，身体重心前压，格挡完成瞬间立刻出拳。
“就是这样。”马卡斯记录数据，“反应时间从0.4秒缩短到0.25秒。继续，做五组。”
下午四点，力量训练。
今天重点强化抗击打能力和腿部力量。
“猜那隆的低扫不可能完全避开。”马卡斯说，“必须增强腿部肌肉和骨骼的承受力。”
训练包括负重深蹲、腿举、小腿提踵，以及用橡胶棒反复敲击大腿肌肉的“钝器抗击打训练”。
“疼吗？”马卡斯问。他正用橡胶棒击打陆晓龙左大腿外侧，力度控制在刚好产生痛感但不造成伤害的程度。
“可以忍受。”
“疼就对了。”马卡斯继续敲击，“比赛时比这疼十倍。现在让肌肉适应冲击，比赛中就不会因为突然的疼痛而动作变形。”
五点半，训练结束。
陆晓龙坐在垫子上，用冰袋敷着双腿。大腿外侧已经泛红，是下午抗击打训练留下的。疲劳感开始积累，但精神依然专注。
刘天明走进训练区，手里拿着平板电脑。
“猜那隆那边有消息了。”他调出一份文件，“他的团队接受了比赛邀请，出场费要求八十万美元，比标准高二十万。我答应了。”
“为什么？”陆晓龙问。
“高出场费意味着他必须赢，压力在他那边。”刘天明说，“而且我放出了消息，说你看过他的录像后，认为他腿法华而不实。现在赌盘上他的支持率在涨，你的赔率回升到1赔1.6。”
“激将法。”
“有效就行。”刘天明收起平板，“另外，有个叫戴维森的人联系过你？”
陆晓龙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有我的电话。”刘天明语气平静，“想挖人，开价年薪五百万加分成。我告诉他你合同有三年，违约金两千万。他挂了。”
“你调查他了吗？”
“查了。”刘天明说，“洛杉矶的赛事推广人，手上有几个二线选手，想找个王牌撑场面。但他资金链有问题，去年两场比赛赔了钱。你去了，可能拿不到承诺的待遇。”
陆晓龙没说话，继续冰敷。
刘天明蹲下身，压低声音：“陆晓龙，我知道你为什么要钱。退役金不够，国内有牵挂，想留条后路。这些我理解。但戴维森那种人，承诺的时候天花乱坠，出事的时候跑得最快。我不同，我做这行十年了，口碑你可以在圈子里打听。”
“什么口碑？”
“两条：第一，答应给的钱一定给。第二，不强迫选手打假拳。”刘天明站起来，“你赢，我们分钱。你输，我认赔。简单明了。”
他看了眼手表：“明天训练继续，重点放在应对猜那隆的右绕习惯上。金会完全模仿他的移动，你要练到闭着眼睛都能预判他位置的程度。”
刘天明离开后，陆晓龙继续冰敷了十分钟，然后起身做放松拉伸。
训练基地逐渐安静下来，其他选手陆续结束训练回房。陆晓龙最后一个离开训练区，走到二楼房间时，窗外已经天黑。
洗完澡，他坐在床边，复盘今天的训练内容。白板上的图表在脑海里清晰浮现：猜那隆的移动弧线、攻击节奏、习惯动作。
还有刘天明的话。激将法，赌盘操作，竞争对手挖角。
这个圈子比六年前复杂了。或者说，他一直在地下拳场的底层，没接触过这个层面的运作。
手机震动。一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句话：“猜那隆的扫踢力量数据，要吗？”
陆晓龙删除短信，关掉手机。
他躺下，闭上眼睛。大腿肌肉传来隐约的酸痛，是训练和抗击打后的正常反应。呼吸逐渐放缓，意识沉入黑暗。
窗外，旧金山的夜空无星，只有城市灯光映出的暗红。
三周后，拉斯维加斯，第二场比赛。
猜那隆。泰拳冠军。腿法专家。
陆晓龙在黑暗中握了握拳。这次，不会那么轻松了。
但正因如此，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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