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的调查像一把无声的篦子，细细梳理着老周身边的一切。
结果令人心惊。
“被服厂的人说，老周昨天下午请了半天假，说是老家来了个远房亲戚，在镇上等着，得去见见。但没人见过这个亲戚。他是午饭后走的，天黑前回来的，算算时间……正好够去大同城一个来回。”铁蛋压低声音，脸色铁青，“更可疑的是，我悄悄查了他宿舍。枕头芯里，缝着五块大洋，还有一小卷边区票，数额不小。以他的津贴，根本攒不下这么多。”
“大洋是新的还是旧的？”王二娃问。
“新的，民国二十六年造的，市面上不多见。”铁蛋答道，“像是……封赏或者特别经费。”
王二娃眼神更冷。大洋、边区票，藏在枕头芯里，这绝不是正常储蓄。
“他最近和谁来往密切？”
“厂里人都说他独来独往，顶多和几个老匠人聊技术。但有个年轻学徒说，大概半个月前，看见老周晚饭后往后勤处仓库那边溜达，跟仓库保管员老王头在库房后头说了好一会儿话，神神秘秘的。”
“仓库保管员老王头？”王二娃记得这个人，是个瘸腿的老兵，为人老实巴交，负责看管一些被服布料。“查老王头了吗？”
“查了。老王头没问题，三代贫农，负伤退伍的。他说那天是老周找他问有没有多余的黑色细棉布，想给自己做件内衬，两人就在库房后头说了几句。后来老周也没来领布。”
黑色细棉布？做内衬？王二娃总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
“继续盯着老周，但别动他。重点是查清他钱的来源，还有，他下次如果再‘请假’，想办法弄清他到底去哪，见谁。”王二娃吩咐，“另外，那个学徒，和他聊聊天，看能不能问出更多细节。”
铁蛋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大同城内，火烧摊前。
赵黑子扮作个收破烂的，推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堆着些破铜烂铁和旧货，在离火烧摊不远不近的巷口蹲着，眼睛半眯，像是打盹，实则将摊子周围的动静尽收眼底。
那个干瘦的摊主老头，生意一般，大部分时间缩着手坐在炉子后头，偶尔吆喝两声。但赵黑子注意到，他的眼睛很活，时不时会瞟向街口，尤其是“云和茶馆”方向，也会留意来往行人。
傍晚时分，人流稍多。一个穿着灰色工装、戴着鸭舌帽、脸上有些煤灰的男人走到摊前，要了两个火烧。递钱、接火烧的瞬间，动作很快。但赵黑子鹰一样的眼睛捕捉到，两人的手指在钱和火烧之间，有极短暂的、刻意的交叠。
又传递了东西！
这次赵黑子看得更清楚，那似乎是一根极细的、卷起来的纸捻，或者是一小截火柴棍似的东西。
煤灰男人接过火烧，低头快步离开，拐进了另一条小巷。
赵黑子心跳加速。他没有跟那个煤灰男人（太容易被反跟踪），而是死死记住了那人的身形特征：中等偏矮，肩膀有点垮，走路左脚微微有点拖，工装左袖口有一块深色油渍，像是机油。
他继续蹲守，直到天色黑透，摊主收摊。老头推着简陋的炉车，慢悠悠地朝城西平民区方向走去。
赵黑子远远跟着，保持着安全距离。老头穿街过巷，最后进了一个大杂院。赵黑子记下位置，没有靠近，迅速撤离，赶回城外与孙石头汇合，然后连夜返回根据地汇报。
秘密碰头点，油灯彻夜未熄。
王二娃面前摊着两张纸。一张是铁蛋关于老周调查的简要记录，另一张是赵黑子画的简易地形图，标注了火烧摊位置、摊主住处、以及煤灰男人消失的巷口。
“老周请假进城，行为可疑，藏有来路不明的大额钱财。”
“火烧摊是情报传递点，摊主是固定联络员。今天传递对象是一个脸上有煤灰、左腿微跛、工装袖口有油渍的工人。”
“煤灰工人接收情报后，进入巷道消失。”
王二娃的手指在煤灰工人的特征上轻轻敲击。
脸上有煤灰，工装油渍……像是铁路工人、机修工或者工厂里的劳力。左腿微跛，这个特征比较明显。
“我们需要知道这个煤灰工人是谁，他拿到的情报是什么，最终送到哪里。”王二娃抬起头，“孙叔，明天你带两个人，化妆成找活干的或者收旧货的，去那片区域转转，重点打听有没有左腿微跛、在铁路站或工厂干活的人。要小心，那片可能也在监视网内。”
“赵黑子，你继续盯火烧摊，但位置再远一点，用望远镜。记录所有与摊主有接触的人，尤其是传递物品的。注意安全，一旦感觉暴露，立刻撤离。”
“铁蛋，老周那边，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秘密监视。我要知道他每时每刻在做什么，见了谁，哪怕只是上厕所。另外，查一下被服厂和后勤仓库近期有没有异常，比如物资短缺、物品损坏，或者……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向陈知文：“知文，分析一下，如果老周真是内奸，一个被服厂技术员，结合一个可能是工人的传递者，他们能构成什么样的情报或破坏链条？”
陈知文思索着：“被服厂接触军服制作，了解部队大致规模、换装时间。如果他能接触到后勤运输计划，甚至知道某些重要物资的存放地点……而一个工人，可能便于在城内活动，接触三教九流，甚至可能利用工作之便（比如铁路）进行物资转移或人员接送。他们组合起来，可以构成一条从根据地内部到敌占区城内的情报传递或物资输送通道。至于破坏……如果能接触到火药库或者领导驻地……”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还有那个‘乙案’。”王二娃眼神幽深，“如果‘影法师’的‘乙案’需要内部人员配合，老周这样的位置，或许正是关键一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叩击声，是三长两短——是秀芹。
“进来。”
秀芹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拿着个小布包，压低声音：“队长，我刚才……去给老周送这个月的津贴（借口），趁他不注意，在他屋里窗台的花盆底下……摸到了这个。”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块黑色物体，质地紧密，像是某种橡胶或沥青制品，边缘不规则，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油脂的古怪气味。
王二娃接过，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脸色骤然一变！
他在现代军事训练中接触过类似的东西——这是未成型的塑性炸药的其中一种成分，或者是一种引信的密封材料！
老周屋里怎么会有这个？！
“他当时在干嘛？”王二娃急问。
“在缝衣服，好像是一件军官的棉袄内衬。”秀芹回忆道，“他看到我进去，有点慌，赶紧把手里东西塞到布料下面了。我假装没看见，放下津贴就走了。”
军官棉袄内衬……黑色细棉布……塑性炸药成分……
一个可怕的联想在王二娃脑中炸开！
“快！铁蛋！立刻带人，以检查防火为名，去被服厂仓库，重点检查所有已经缝制好或正在缝制的军官棉服，特别是内衬部位！要快，但要隐蔽，不要引起大规模骚动！”
“孙叔，赵黑子，你们立刻出发，执行刚才的任务，同时留意城内是否有异常调动或风声！”
“陈知文，分析这块东西的具体成分和用途！”
“秀芹，你跟我来，我们再去一趟老周的宿舍，必须确认他到底在做什么！”
众人凛然领命，瞬间行动起来。
王二娃的心沉到了谷底。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影法师”的“乙案”，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歹毒，更加致命。
影子里的刀，这一次，恐怕是直接对准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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