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募通知贴在中央广场的布告栏上，墨迹还没完全干透。
《北极种子库探索队——自愿者招募》
· 目标：获取旧世界全球种子库保存的农作物种子
· 风险等级：极高（强辐射、极端低温、未知生物威胁）
· 所需人数：12人（至少6名共生者）
· 行程预估：往返30-40天
· 生还概率：＜50%
下面用稍小的字写着：“所有自愿者需签署知情同意书。牺牲者家属将获得永久抚恤权益。”
王铁柱第一个挤到前面，眯着眼睛看了两遍，啐了一口：“妈的，这哪是招募，这是找死队报名。”
“但种子如果真能找到，以后就不怕绝收了。”旁边一个年轻农民低声说，“我爷爷说旧世界存了上百万种种子，在北极地下冻着……”
“你也知道是‘如果’。”王铁柱摇头，“辐射区啊，老郑说普通人进去三天就完蛋。共生者能多撑几天，但回来也是一身病。”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看着那份通知，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在行政中心二楼，林默正面临另一场争论。
“你不能去。”秦风说得斩钉截铁，仅存的右手按在桌上，“你是这里的核心，所有人都看着你。你万一回不来——”
“正因为我是核心，才更应该去。”林默平静地说，“最高风险的任务，领袖躲在家里指挥别人去送死？那我们还谈什么新文明？”
苏婉推了推眼镜：“从理性角度，秦风是对的。你的共生状态最稳定，领导能力不可替代。但从象征意义上……林默，如果你不去，普通人和共生者之间那道隐形的墙，可能会变得更厚。”
“所以你们俩意见相反？”林默苦笑。
“我的意见是，你应该去。”小七轻声说，所有人都看向她，“但不是作为队长，而是作为队医。探索队需要医疗支援，你的专业能力在那里能发挥作用。而且……”她顿了顿，“观察者在看着。它给了我们坐标，也许就是想看你怎么选择。”
会议室沉默了几秒。
“我去当队长。”秦风说，“断了一条胳膊，但战斗经验还在。而且我对辐射区熟悉。”
“我也去。”李慕云举手，“建筑工程师，如果有需要爆破或加固的结构，我能派上用场。”
苏婉摇头：“慕云你得留下。垂直农场二期需要你监督，那是我们生存的另一个关键。”
“那就这样。”林默最终拍板，“秦风担任队长，我作为队医和副领队。再招募十名自愿者，尽量平衡共生者和普通人的比例。”
“比例？”秦风皱眉，“普通人进辐射区就是送死。”
“但如果全是共生者，这个任务就变成了‘特殊群体为普通人冒险’。”林默说，“我们需要普通人的代表，哪怕只去一两个。让他们亲眼看到，也让所有人看到——这是共同体的任务，不是某个群体的牺牲。”
当天下午，报名处排起了长队。
赵海站在队伍里，前面还有七八个人。他能听到周围的议论声：
“共生者去还有点希望，普通人去不是自杀吗？”
“但通知上说需要各种技能，不全是战斗人员……”
“老王你真报啊？你家里还有俩孩子呢！”
“就因为家里有孩子，才不想他们以后饿死。”
轮到赵海时，负责登记的是周小雨。女孩抬头看到他，愣了一下：“赵叔，你……”
“报名。”赵海简洁地说，“电工，共生者，能操控弱电流。辐射环境可能损坏电子设备，我能做现场维修。”
周小雨咬着嘴唇，在表格上记录：“你知道风险吗？”
“知道。”赵海顿了顿，“如果我回不来，抚恤金给我女儿。她妈妈去年没了，现在在幼儿园由刘阿姨照顾。”
周小雨的笔尖顿了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墨点。
队伍后面忽然传来骚动。老郑挤到前面来，手里拿着扳手——他刚从修理厂过来。
“我也报个名。”老郑说，脸上是那种水管工特有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表情。
“郑师傅，你是普通人。”周小雨提醒，“辐射——”
“知道，三天就死嘛。”老郑咧嘴，“所以我申请那个什么轻度共生改造。通知上说了，探索队成员优先考虑。”
“但改造有风险，而且需要时间适应——”
“那就抓紧时间。”老郑回头看了看排队的人，“种子库在冰原深处，车坏了怎么办？管道冻裂了怎么办？光会打架的人可修不了这些。我需要去，就这么简单。”
消息传到林默那里时，他正在医疗中心准备抗辐射药剂。
“老郑要求轻度共生改造？”苏婉皱起眉头，“他的年龄和健康状况……成功率只有60%左右。而且即使成功，也需要至少两周适应期，探索队计划十天内出发。”
“但他说得有道理。”秦风靠在门框上，“我们之前的队伍配置太偏战斗了。如果真的找到种子库，可能需要破拆、维修、甚至重启老旧的冷却系统。这些都需要专业技能。”
林默放下手中的药剂瓶：“改造需要本人完全自愿，且家属同意。老郑有家人吗？”
“有个儿子，十六岁，在农场帮忙。”小七轻声说，她的能力能感知到每个人的家庭关系，“孩子不同意，刚才在报名处跟他爸吵起来了。”
医疗中心外的空地上，争吵还在继续。
“爸你疯了吗？！”少年抓着老郑的胳膊，眼睛通红，“轻度共生那也是变异！而且去辐射区，共生者也会受伤！”
“小峰，你听我说——”老郑试图解释。
“我不听！妈已经没了，你要是也回不来，我怎么办？！”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可以省着吃，我可以一天只吃一顿，你别去……”
老郑看着儿子，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恐惧。他叹了口气，蹲下身，让自己和儿子平视：“小峰，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聚居点能建起来吗？”
“因为……因为大家努力？”
“因为有人愿意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老郑说，“林医生本可以自己躲起来，但他救了上百人。秦队长断了一条胳膊还在巡逻。现在种子库找到了，但如果没人去拿，明年可能真会饿死人。你爸不会打架，但会修东西。这就是我能做的事。”
“可你会死啊！”少年终于哭出来。
“人都会死。”老郑摸摸儿子的头，“但有的死轻如鸿毛，有的死……至少能让别人活。你爸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这次，我想选个有点重量的死法。”
少年哭得更厉害了，但抓着父亲胳膊的手，慢慢松开了。
最终，探索队名单在晚上确定：
队长：秦风（共生者，前军人）
副队长\/队医：林默（共生者，医生）
工程师：老郑（申请轻度改造，水管工）
电工：赵海（共生者）
地质员：周敏（共生者，前地质勘探队员）
导航员：阿廖沙（普通人，前长途司机，熟悉北方地形）
战斗员（4人）：张猛、李红、陈星、王雷（均为共生者）
后勤支援：刘小燕（普通人，前护士）
记录员：周小雨（普通人，自愿担任）
“小雨？”林默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愣住了，“她不是……”
“她坚持。”小七轻声说，“她说如果这次任务会被观察者记录，那也应该有一个普通人的视角。而且她说……”小七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图书馆的工作别人也能做，但她会画画，能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万一……万一有人回不来，至少能把信息带回来。”
苏婉看着名单，久久不语。十二个人，六个共生者，六个普通人——其中两个普通人将接受轻度改造。这是刻意维持的平衡，也是一个象征。
“装备准备得怎么样了？”秦风问。
“抗辐射服只有八套完好的。”苏婉调出清单，“我让技术组改造了四套旧防化服，但防护等级不够。药物方面，抗辐射药剂只够二十人份的十日量，如果行程延长……”
“那就按三十天准备，省着用。”林默说，“食物带高能量的压缩干粮，燃料必须充足。车辆呢？”
“改装了三辆雪地车，一辆运输卡。”李慕云汇报，“轮胎都换了防滑钉，发动机做了低温适应改造。但冰原情况未知，如果遇到深雪或冰裂缝……”
“所以需要阿廖沙。”秦风点头，“他说他开过北方货运线，知道怎么判断冰层厚度。”
深夜，林默和小七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大部分居民已经睡了，但有些窗户还亮着灯——那是探索队队员的家，家人们在做最后的告别准备。
“你在想什么？”小七问。
“我在想，旧世界那些探险家。”林默说，“去南极，去北极，去深海。明明知道可能回不来，为什么还要去？”
“为了发现，为了知识，为了……可能性。”小七轻声说，“我们现在也一样。只是我们的‘新大陆’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们经过幼儿园。窗内，刘阿姨正轻轻拍着一个哭闹的孩子入睡。那是赵海的女儿。
“小七，如果我回不来——”
“不要说。”小七打断他，握住他的手，“你会回来的。因为你知道，如果你不回来，我会去找你。”
林默看着她，月光下小七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她是情感感知者，能读懂每个人的情绪，但此刻她选择相信，而不是感知。
“观察者今天有新的信息吗？”林默转移话题。
小七摇摇头：“自从给了坐标后，它就沉默了。但我能感觉到……它在等待。就像考官出了题目，现在在看我们怎么解题。”
“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林默说，“我们只能按自己的方式去解。”
两天后，轻度共生改造手术在医疗中心进行。老郑和刘小燕躺在相邻的手术台上。手术由苏婉主刀，林默协助。
“最后确认，你们自愿接受轻度共生改造，以增强抗辐射和抗寒能力？”苏婉的声音通过口罩传来，冷静而专业。
“自愿。”老郑说。
“自愿。”刘小燕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坚定。
手术过程不复杂但精细。夜瞳提供的真菌样本经过改良，注入脊椎特定位置。共生体会缓慢生长，与神经系统建立弱连接，增强细胞修复能力和代谢调节能力。
“可能会有排斥反应。”林默在术前交代，“发热、幻觉、肌肉痉挛。但不会改变你们的外形和基本生理功能，也不会赋予攻击性能力。这是纯粹的生存性改造。”
老郑在麻醉生效前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儿子站在观察窗外，用力朝他挥手。老郑笑了笑，闭上眼睛。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结束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初期数据稳定。”苏婉盯着监视器，“真菌成功定植，神经连接建立中。七十二小时观察期，如果没有强烈排斥，就说明成功了。”
林默走出手术室，看到小峰还在外面等着。
“你爸没事。”林默说，“现在在恢复室。你可以进去看他，但别吵醒他。”
少年点点头，眼睛还是红的，但已经有了某种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孩子的依赖，而是一种过早到来的成熟。
“林医生，”小峰忽然问，“如果我爸……真的回不来，我能继承他的工作吗？我会修水管，他教过我。”
林默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还在为考试发愁。世界变了，孩子也不得不提前长大。
“能。”林默拍拍他的肩，“但更希望你爸亲自教你。”
出发前夜，探索队在仓库做最后检查。秦风逐个清点装备，赵海测试每一台电子设备，阿廖沙检查车辆底盘。
周小雨在角落里画画。素描本上已经有了几张草图：秦风检查武器的侧影，赵海调试无线电的专注神情，老郑躺在病床上沉睡的脸。
“画这些干什么？”张猛走过来，这个前血狼成员身材高大，脸上有道疤。
“记录。”周小雨头也不抬，“万一我们中有人回不来，至少他们的样子会被记住。”
张猛沉默了一会儿：“我以前跟血狼干的时候，死了人就扔在原地。没人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现在不一样了。”周小雨说，“我们现在是一个共同体。每个人的脸，每个人的名字，都应该被记住。”
张猛看了她很久，最后说：“帮我画一张吧。我家人……都没了。如果我真死在外面，至少这张画能证明我存在过。”
周小雨点点头，翻开新的一页。
午夜时分，林默站在了望塔上，看着十二辆雪地摩托和一辆运输卡整齐排列。明天黎明，他们就要出发，进入北方那片被辐射和冰雪覆盖的死亡之地。
小七悄悄走上来，递给他一个护身符——用旧世界的硬币和彩色线编织的，简陋但用心。
“这是什么？”
“居民们做的。”小七说，“每个人都做了一个，给探索队队员。不是什么魔法，就是……一点心意。”
林默握紧那个小小的护身符，金属的边缘硌着手心，却带来奇异的温暖。
“告诉他们，我们会回来。”他说。
“嗯。”小七靠在他肩上，“我也会告诉观察者——看好了，这就是我们选择的道路。”
在北方的黑暗中，冰原延伸向不可见的远方。种子库沉睡在冰川之下，保存着旧世界最后的遗产。
而在无法探测的维度，记录更新了：
【样本tL-791-A，测试序列002启动：冰原探索任务。观察重点：风险决策过程、群体牺牲机制、领袖实地表现。】
【新增变量：两名普通人接受轻度共生改造。观察伦理边界拓展行为。】
【当前文明存续潜力评分：A-（+0.3%）】
黎明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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