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份“证据”——那张带有隐晦批注的杜甫《春望》诗稿,静静地躺在旧书夹页里。它像一颗等待被埋入土壤的种子,但埋在哪里、如何埋,却需要极其精心的设计。
周瑾瑜知道,直接把这东西塞进高桥办公室的废纸篓风险太大。高桥本人或许不会留意,但他那个机警的赵秘书,或者办公室的勤杂人员,可能会发现异常。而且,废纸从办公室到最终被销毁,中间环节太多,不可控因素也太多。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符合逻辑的“归档”路径。
“档案部的废纸回收,是最理想的渠道。”周瑾瑜对顾婉茹分析道,“各部门定期会将积攒的、确认无用的废文件、旧报纸、草稿纸等,打包送到档案部的地下仓库,那里有专门的房间堆放,积累到一定数量后,会由档案部的人初步检查(主要是防止误夹重要文件),然后统一运走销毁。这个过程相对规范,但也存在漏洞——检查不可能每张纸都看得那么仔细,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就是随手涂鸦的草稿。”
“所以,我们要让我们的‘证据’,混入从高桥办公室送出的、或者看起来像是从他那里流出的废纸包里?”顾婉茹问。
“对,但直接混入送去档案部的包,我们很难做到。”周瑾瑜说,“我们需要一个中间环节,一个能让‘证据’自然附着在‘高桥废纸’上的机会。”
机会需要等待和创造。顾婉茹按照计划,再次前往档案部,以“核对三年前春季防疫物资调拨存根”为由,申请调阅旧档案。这次,她特意选择在下午较晚的时候去,这个时间档案部人员相对松懈。
接待她的还是那个王科员,态度依旧客气,但顾婉茹的目标不是他。在等待王科员去库房找档案的间隙,顾婉茹状似随意地在档案部开放办公区走动了几步,目光扫过那些伏案工作的职员。
她注意到靠窗的一个位置,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职员,姓李,听别人叫他“李干事”。这个李干事穿着比其他职员更挺括一些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办公桌上除了文件,还放着一个精致的日本产“樱花”牌钢笔盒。他正在整理一叠文件,动作麻利,但眼神不时瞟向门口和科长办公室方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是在留意着什么。
顾婉茹还注意到,他和旁边一个女职员低声说话时,提到了“特高课”三个字,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顾婉茹的耳朵很尖。女职员似乎有些害怕,李干事则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但又隐隐透着点“我上面有人”的神气。
“这个人,可能有点门路,或者至少向往着和特高课扯上关系。”顾婉茹在心里记下了这个李干事。
过了一会儿,王科员抱着几本厚厚的档案册回来了。顾婉茹一边核对着档案,一边和王科员闲聊。
“王科员,你们这儿工作也挺繁琐的,这些旧纸堆都要一张张过目吗?”顾婉茹指着角落里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问道。
“哦,那些是各部门送来的待销毁废纸。”王科员推了推眼镜,“按规定,我们得大概翻检一下,防止有重要文件误夹在里面。不过也就是大致看看,主要靠各部门自己把关。这些攒一阵子,就会叫收废品的拉走,或者统一烧掉。”
“都是从哪些部门送来的呀?我看袋子上好像有标记。”
“嗯,一般写着部门简称。像那个,”王科员指了指一个较小的袋子,“是总务科前几天送来的。那个大的,是特务科上个月的。副厅长办公室那边的废纸比较少,他们好像自己处理得多,偶尔送过来也是小包,而且高厅长那边送来的,通常……呃,检查得会更仔细点。”王科员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些,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
顾婉茹心中一动。高桥办公室的废纸会被“更仔细”检查,这反而说明,如果有什么东西能混进去,一旦被发现,就会引起足够重视。
“也是,领导的东西,谨慎点是应该的。”顾婉茹顺着他的话说道,然后转移了话题。
这次档案部之行,顾婉茹确认了废纸处理的流程,也初步锁定了李干事这个潜在的“渠道”人选。她将情况详细告诉了周瑾瑜。
“李干事……有点小野心,可能和特高课有某种浅层联系,或者渴望建立联系。”周瑾瑜沉吟道,“这种人,如果发现了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很可能会想着去邀功。但他是否可靠,是否足够‘机灵’到能把东西递到清水面前,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我们时间不多了。”顾婉茹提醒道,“清水的监视虽然最近好像松了点,但高桥那边,我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新的动作。”
“我知道。”周瑾瑜点头,“所以,投放‘证据’和寻找‘渠道’要同步进行。我们得创造机会,让李干事能‘自然地’接触到来自高桥办公室方向的、带有‘可疑’痕迹的废纸。”
机会来自于一次警察厅内部的小型清洁整理活动。为了迎接某个日本视察团,厅里要求各部门进行大扫除,清理不必要的杂物和积存废纸。副厅长办公室自然也要整理。
周瑾瑜通过总务科的老吴(那个车辆调度员),得知高桥办公室计划在周五下午集中清理一批旧报纸和废文件,整理好后会暂时放在办公室外走廊的一个指定角落,等勤杂工统一收走,大概率会送到档案部仓库。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周五下午,周瑾瑜算准时间,借口有一份需要高桥签字的防疫报告(报告是真实的),前往副厅长办公室楼层。他手里拿着文件袋,步伐平稳。
走廊里,果然放着一个半旧的纸板箱,里面堆着一些旧报纸和零散文件。旁边还有一个勤杂工正在打扫其他房间,暂时没顾上这个箱子。
周瑾瑜走近高桥办公室门口,秘书赵某不在外间,可能在里面。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高桥“进来”的声音。
周瑾瑜推门进去,例行公事地汇报了防疫报告的内容(主要是关于春季鼠疫预防的物资储备情况),高桥听得心不在焉,随手翻了翻报告,就在上面签了字。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周科长辛苦了。”高桥公式化地说了一句。
“应该的,厅长。”周瑾瑜恭敬地回答,然后告辞退出。
走出办公室,带上门。走廊里依旧只有那个在远处打扫的勤杂工。周瑾瑜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个纸板箱。箱子里的废纸看起来已经被简单整理过,旧报纸居多,也有一些揉皱的稿纸和印刷品。
就是现在。
周瑾瑜看似随意地走到箱子旁,仿佛是在等待电梯(电梯在箱子附近)。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他的皮鞋鞋带确实有点松)。系鞋带的动作很自然,他的身体挡住了勤杂工可能投来的视线。就在这短短几秒钟里,他的左手极其迅速地从文件袋的夹层里,抽出了那张被小心压平、但仍带着刻意揉皱痕迹的“杜甫诗稿”,手指一弹,诗稿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纸箱边缘的一叠旧报纸中间,位置不深不浅,如果稍加翻动,很容易被发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三秒。周瑾瑜系好鞋带,站起身,正好电梯到了,他迈步走进电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第一步,投放完成。这颗“种子”已经埋入了看似属于高桥的“土壤”。
接下来,需要引导“发现者”。周瑾瑜和顾婉茹判断,勤杂工直接发现的可能性不大,他们通常只是负责搬运,不会仔细翻看。东西最终会被送到档案部仓库,在那里,李干事这样的人,才有机会在“检查”时发现它。
但也不能完全靠运气。周瑾瑜决定再推一把。
两天后,顾婉茹再次前往档案部,这次是归还之前借阅的档案。她特意又挑了个李干事在的时候。
归还档案时,她故意和王科员聊起了最近的大扫除。
“王科员,这几天废纸是不是特别多?我们防疫总部也清理出来不少。”
“可不是嘛,”王科员抱怨道,“仓库都快堆满了,这两天我们都在加班加点粗略检查,准备联系人来拉走。”
这时,李干事正好抱着一摞文件从旁边经过。顾婉茹状似无意地提高了一点声音说:“唉,领导们办公室清理出来的东西,估计你们检查得更仔细吧?可别有什么重要东西不小心混进去了。”
王科员点头:“那是,尤其是楼上那几位领导的……”
李干事脚步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停留,抱着文件走了。
顾婉茹的话,像是一句轻轻的提醒,飘进了李干事的耳朵。对于一心想要表现、寻找机会的李干事来说,这种“提醒”可能会让他对“领导们”的废纸多留一个心眼。尤其是,如果他知道最近副厅长办公室刚清理过东西的话。
周瑾瑜这边,则开始准备第二份“证据”。这次,他伪造的是一张残缺的、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小纸片,上面用铅笔写着几组看似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排列方式隐约有点像某种简单的坐标码或书籍密码的草稿。纸片边缘有烧灼的痕迹(用香头小心烫的),像是试图销毁未果。他在纸片背面,用极淡的、模仿高桥笔迹的墨水,写了一个模糊的“阅”字,和一个小小的、像是日期又像是编号的标记“3.15”。
这份“证据”更隐晦,也更危险,因为它直接暗示了“密码”和“销毁”行为。周瑾瑜不打算立刻投放,他要等第一份“诗稿”是否被“发现”以及引起何种反应后,再决定投放时机和方式。
同时,心理暗示的环节也要启动了。周瑾瑜用左手,在一张从街上捡到的、最普通的廉价信纸上,写下了七个字:“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字迹歪歪扭扭。他将这封信纸装进一个空白信封,信封上同样用左手写上“清水一郎 亲启”。
如何投递是个问题。直接邮寄到特高课风险大,且容易被追查。周瑾瑜选择了一个更直接也更危险的方法——他知道清水一郎偶尔会去一家叫“松鹤屋”的日本料理店吃饭,那家店的老板和清水相熟。他可以让顾婉茹找个合适的机会,伪装成普通市民,将信封塞进“松鹤屋”的门缝,或者交给一个伙计,说是“有人让转交给清水先生的”。这需要极其谨慎的时机把握和伪装。
一张精心编织的、针对高桥的“怀疑之网”,正在周瑾瑜的操作下,一丝一缕地成型。伪造的“忠诚”痕迹已经埋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和引导,看清水一郎是否会如他们所愿,亲自来“揭穿”这份“忠诚”背后的“虚伪”。
夜深人静,周瑾瑜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对顾婉茹说:“我们现在就像在下一盘盲棋。我们看不见对手(清水)的全部反应,只能根据有限的信号和我们的布局,来推测他的动向,并调整我们的落子。每一步都不能错,错了,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顾婉茹握紧了他的手:“我们会赢的。因为我们在暗处,我们在为他编写‘真相’。”
伪造的“忠诚”,能否引出真实的“杀机”?答案,或许很快就要揭晓了。
(第一百九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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