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齐带着一百水鬼出发的那个夜晚,龙鳞城里没有人睡得着。
不是不想睡,是不能睡——曹军自从调整战术以来,夜里也会发动小规模进攻,虽然强度不大,但需要守军时刻保持警惕。更重要的是,那一百个即将赴死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家人、朋友、同袍在城里。
贺齐的妻子陈氏,抱着三岁的儿子,站在自家小院的门口。她没哭,只是静静地看着丈夫整理装备。贺齐穿的不是铠甲,是特制的黑色水靠——用鱼皮和油布缝制,贴身,防水,但几乎没有防御力。他腰间挂着两个油布包,里面是姜离特制的火药包。
“夫君,”陈氏轻声说,“一定要回来。”
贺齐转身,看着妻子,又看看儿子。他想抱抱孩子,但身上都是火药味,怕呛着孩子,只摸了摸儿子的头。
“如果我回不来,”他说,“你带着孩子,找机会……投降吧。活下去。”
陈氏摇头:“你不回来,我们就等。等城破,一起死。”
她说得很平静,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贺齐眼睛红了,但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抱了抱妻子,然后转身,大步走向集合点。
陈氏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直到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没有回屋,而是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城墙。
不止她一个人。
很多水鬼的家属,都在这个夜晚,自发地走向城墙。他们不是去送行,是去“看着”——看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走向那条可能再也回不来的路。
城墙上,守军看到了这一幕。
周泰在北城墙巡逻时,看见几十个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静静地站在城墙下,仰头望着城外黑暗中的淮水方向。
“将军,”一个年轻士兵小声说,“要不要让他们回去?夜里凉……”
周泰摇头:“让他们看吧。有些东西,不看,心里更难受。”
他想起自己的家人——父母早亡,妻子在几年前病死了,没有孩子。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但这一刻,他突然有点羡慕那些有家的人。
至少有人等。
至少有人记得。
水鬼队出发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
不是官方通报,是百姓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贺将军带了一百个敢死队,要去烧曹军的粮草。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原本已经死水一潭的民心。
最先有反应的是那些工匠。
姜离的工坊里,一个姓王的老工匠——就是那个之前因为做坏零件差点自杀的老工匠——突然站起来,走到姜离面前。
“姜工,”他说,“我想了个法子,也许……能帮上贺将军他们。”
姜离抬头:“什么法子?”
“贺将军他们用的是火药包,要靠火折子点燃,但江上风大,火折子容易灭。”王工匠说,“我琢磨着,能不能做个……延时装置?就像爆竹的引线,但更长,更耐潮。”
他拿出自己偷偷画的草图——那是用木炭在墙砖上画的,很粗糙,但思路清晰:用浸过硝石的纸捻做引线,外面裹蜡防水,计算好燃烧时间,提前点燃,等到了地方,刚好引爆。
姜离看着草图,眼睛亮了。
“需要多久能做出来?”
“如果大家帮忙,一夜就能做一百套。”王工匠说,“但需要硝石、蜡,还有……纸。”
硝石有,火药工坊有存货。蜡也有,是之前照明用的蜂蜡,现在为了省油,夜里基本不点灯了,可以挪用。纸……鲁肃那里应该还有一点。
姜离立刻去找鲁肃。
鲁肃听完,二话不说,把自己珍藏的最后两刀纸全拿了出来。
“这是主公赏我的宣纸,一直没舍得用。”他说,“现在用在这上面,值了。”
工坊里立刻忙碌起来。
不止王工匠,所有工匠都加入了。有人裁纸,有人熬蜡,有人搓引线,有人计算燃烧时间。他们都知道,这可能是他们能为那一百个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而这件事,也许能多救回几个人。
同一时间,城里的医馆也在忙碌。
医官长老秦,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郎中,正在指挥学徒们准备伤药。
“金疮药、止血散、还有……麻沸散,都多准备一些。”他说,“贺将军他们如果能回来,肯定会有伤员。我们要准备好。”
一个学徒小声说:“师父,麻沸散就剩一点了,要留着给重伤的将士……”
“用!”老秦很坚决,“贺将军他们这是去拼命,如果他们能活着回来,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值得用最好的药。”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把后院那几坛烈酒搬出来。不是喝的,是消毒用的。如果他们有人伤口感染……”
他没说下去。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果真的伤口感染,在这种缺医少药的环境里,基本就是死。
但总要试试。
医馆外面,开始有百姓聚集。
他们不是来看病的,是来送东西的。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递过来一个小布包:“秦先生,这是我家最后一点三七粉,治外伤的,您收着。”
一个中年汉子捧着一把干草药:“这是我去年在山上采的,说是能止血,您看看能用不?”
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孩子,孩子手里抱着两个鸡蛋:“娘说,受伤的人要吃鸡蛋补身子……”
东西不多,五花八门,有些甚至根本不能药用。
但老秦全都收下了。
不是因为他需要这些东西,是因为他需要这些人有事情做。
在绝境中,最可怕的是无事可做,只能等死。而当人有事情做的时候,就会生出希望,哪怕那希望很渺茫。
子时三刻,水鬼队出发了。
二十艘小舢板,像二十片黑色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滑出龙鳞城水门,消失在淮水茫茫的夜色中。
城墙上,守军们默默行着军礼。
城墙下,百姓们默默跪了下来。
他们跪的不是神灵,是那一百个赴死的人。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书生,忽然开口,朗声念起了诗。
不是名家大作,是他自己写的:
“淮水夜沉沉,孤城铁甲寒。壮士百人死,敢叫天地翻!”
声音苍老,但字字铿锵。
有人跟着念,声音越来越大。
“壮士百人死,敢叫天地翻!”
“壮士百人死,敢叫天地翻!”
声音传遍城墙,传遍街道,传遍这座在死亡阴影下挣扎了五十天的孤城。
那是积压了五十天的恐惧、绝望、愤怒,在这一刻,化作了同仇敌忾的呐喊。
后半夜,城里的气氛开始变化。
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等死的气氛,被一种奇异的、悲壮的亢奋取代。
最先动起来的是那些青壮百姓。
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找到负责后勤的官员,要求分配任务。
“我们能做什么?”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问,“扛东西?搬石头?挖壕沟?什么都行!我们不想干坐着等死!”
负责后勤的文吏有点懵,赶紧去找鲁肃。
鲁肃正在查看城墙修补进度,听到汇报,愣了一下,然后说:“让他们去帮忙搬运箭矢和擂木。告诉守军,这些人可以信任。”
于是,当天夜里,北城墙和西城墙的后方,出现了一支特殊的运输队。
全是百姓,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半大孩子。他们排成长队,把仓库里的箭矢一捆捆扛上城墙,把擂木一根根滚到指定位置。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守军一开始还有点戒备——毕竟之前发生过煽动投降的事。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百姓的眼神不一样了。
那不再是恐惧、迷茫的眼神,是坚定的、甚至有点凶狠的眼神。
一个年轻士兵接过一个大叔递过来的箭捆时,忍不住问:“大叔,您不累吗?”
大叔抹了把汗,咧嘴笑了——笑得很难看,因为太久没笑了:“累?比在城里干坐着等死强。你们在城头拼命,我们在下面干看着,那才叫累。”
他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肩膀:“好好射箭,多杀几个曹狗。我们……在后面给你们递箭。”
年轻士兵眼睛一热,用力点头。
---
寅时,天还没亮,但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城墙上的守军已经轮换了一次,但百姓组成的运输队还在继续工作。他们已经连续干了三个时辰,没有人喊累,没有人休息。
鲁肃巡视到北城墙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之前在取水点闹事的老妇人。
此刻,她正和几个妇人一起,抬着一筐刚蒸好的杂面饼,沿着城墙马道往上走。饼不多,每人只能分到半个,但热气腾腾的,在寒冷的清晨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大娘,”鲁肃叫住她,“您这是……”
老妇人看见鲁肃,有些局促地放下筐子:“鲁先生,我们几个老婆子,做不了重活,就想着……给将士们做点吃的。守了一夜,肯定饿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之前……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闹。我儿子在城头守了二十天了,昨天换防下来,手上全是血泡,脚肿得连鞋都穿不上。我问他疼不疼,他说,娘,疼,但能忍。因为他在守城,在守着我,守着这座城。”
她抹了把眼睛:“所以我想明白了。守城不是我儿子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所有人的事。他守城墙,我们……就守着他,守着所有守城的人。”
鲁肃沉默良久,深深一揖。
“大娘,谢谢您。”
老妇人慌忙摆手:“别,别……鲁先生,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是你们……是主公,是你们这些人,没放弃这座城,没放弃我们这些老百姓。”
她把筐子重新抬起来:“我得赶紧上去了,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坚定。
鲁肃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座城也许真的能守住。
不是靠城墙,不是靠武器,是靠着这些人。
这些在最深的绝望里,依然选择相信、选择坚持、选择与城共存亡的人。
天快亮时,一个消息传来。
不是水鬼队的消息——他们还没回来。
是城内的消息。
之前那些自杀士兵的家属,组织了起来。他们找到庞统,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在城墙上,为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立一个牌位。
“不是要祭奠,”一个头发全白的老父亲说,“是要让所有人看着——我们的孩子,是为了守城死的。他们没投降,没逃跑,是战死的。我们要让所有人都记住,龙鳞城里,有种。”
庞统同意了。
当天上午,在北城墙中段——那是昨天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战死了三十七个守军——百姓们立起了三十七个简陋的木牌。
没有名字,只有一行字:“龙鳞守城英烈之位”。
香火很简陋,是自制的线香,味道刺鼻。但很多士兵路过时,都会停下来,对着那些牌位,默默行个礼。
然后继续守城。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战死了,也会有人为他们立这样一个牌位。
也会有人记得,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
午时,又一个消息传来。
这次是关于水鬼队的。
了望哨用千里镜看见,曹军后方的粮草大营方向,冒起了黑烟。
不止一处,是好几十处。
烟很大,很浓,即使在十几里外,也能隐约看见。
消息传开后,全城沸腾了。
“成功了!贺将军他们成功了!”
“烧了曹军的粮草!”
“有希望了!我们有希望了!”
欢呼声在城中回荡。
但欢呼很快又平息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一百个人,可能回不来了。
他们在用命,为这座城争取时间。
陈氏抱着孩子,站在城墙上,望着淮水的方向,一动不动。
她已经站了六个时辰。
孩子在她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他不懂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爹走了,娘在哭。
“夫人,”一个守军小队长走过来,轻声说,“您先回去吧。贺将军他们……就算回来,也要到傍晚了。”
陈氏摇头:“我等他。他说过……会回来的。”
小队长想说什么,但看到她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熟悉了——和城墙上那些守军的眼神一样,是一种把生死都看淡了的平静。
他行了个礼,默默退开。
---
傍晚,水鬼队回来了。
不是全部。
二十艘小舢板,回来了十二艘。
一百个人,回来了四十三个。
贺齐是最后一个上岸的。他满身烟尘,左臂中了一箭,伤口简单包扎过,还在渗血。但他活着。
他上岸后的第一件事,是清点人数。
“一队,回来七个。”
“二队,回来五个。”
“三队,回来九个……”
每报一个数字,他的声音就更嘶哑一分。
五十七个人,没回来。
他们永远留在了淮水北岸,留在了曹军的粮草大营里。
但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根据贺齐的汇报,他们成功潜入了粮草大营,分散放置了一百个炸药包。引爆后,至少烧掉了曹军三分之一的存粮——那是十万大军一个月的口粮。
更重要的是,他们炸毁了粮草大营的引水渠。曹军要灭火,要从几里外的淮水取水,效率大打折扣。
“主公,”贺齐单膝跪在陆炎面前,声音疲惫但坚定,“任务完成了。但……末将损失了五十七个兄弟。”
陆炎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因为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他看向那四十三个活着回来的人,看向他们身上的伤,看向他们眼中的血丝,看向他们身后那五十七个空着的位置。
然后他转身,面向城中所有百姓,所有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今日战死者——”
“永记龙鳞英烈祠!”
“生者——”
“与城共存亡!”
短暂的寂静后,全城爆发出震天的回应:
“与城共存亡!”
“与城共存亡!”
“与城共存亡!”
声音像潮水,一波高过一波,冲出城墙,冲向平原,冲向淮水,冲向所有围困这座城的人。
他们在宣告:
龙鳞城还没死。
龙鳞城的人,还没跪。
民心在此,此城不破。
喜欢穿越三国:主角比吕布还猛请大家收藏:(m.qishishuwu.com)穿越三国:主角比吕布还猛骑士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