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村子也都差不多，不过十日，五个村子的村长便又聚到了水秀村的祠堂里。
中间的木桌上，摊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蓝布，上面堆着几摞用细麻绳串好的铜钱，还有若干成色不一的银锭、碎银，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下，泛着沉甸甸的、让人心头震动的光泽。
水运村的赵村长拿起一锭约莫五两的官银，在手里掂了掂，又轻轻放下，声音有些发哽：
“这都是各家各户，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或是汉子们准备添件冬衣、哥儿媳妇想买块花布的钱……还有老人攒的棺材本儿。”
他环视其他几人，“这不是银子，这是咱几个村子老老小小，把眼睛望穿了、巴望着的将来啊。”
临水村的王老栓默默点头，粗糙的手指抚过一串串铜钱，仿佛能摸到上面沾着的汗水和期盼。
孙家村的孙村长清了清嗓子，压下喉头的酸热：
“既然凑齐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县衙把地契的事落定，把这第一步，扎扎实实地迈出去！”
云茂山早已将各项文书准备妥当，闻言立刻起身：
“走！早一天办妥，早一天安心，也好让乡亲们早点看到动静。”
五个村长，带着村里两个最稳重体面的后生，将银钱仔细包好，放入结实的褡裢，由两个后生一前一后小心背着，一行人便直奔安平县城。
到了县衙，他们没走正堂，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专管田宅税契的“粮房”。
书办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听明来意，又验看了他们带来的、由乡老联名具保的文书和粗略的村塾规制图，脸上便露出了几分郑重。
“几位老丈是为村中子弟谋福祉，善举，善举啊！”
书办态度和蔼了许多，唤来专门负责丈量的衙役，核对了之前已初步勘验过的那块缓坡地的鱼鳞图册编号与四至界限，确认无误。
待到缴纳地价银和契税时，书办拨着算盘，主动道：
“按律，购置田宅需纳契税。不过，你们这地是用来兴建村塾，非为营利，乃教化乡里之义举。我县尊素来重文教，早有明示，此类善业，契税可酌情减免三成。”
说着，他便在税单上写了个比预期少了不少的数目。
几位村长闻言，皆是又惊又喜，连连拱手道谢。
这省下的虽不是巨款，却是官府的态度，让人心里更加亮堂。
书办一边誊写正式的地契文书，一边又提点道：
“地契立好，村塾便可动工。待建成之后，需将塾舍规模、夫子名姓、束修章程等，再具一详文，来衙门备个案。”
“如此，这村塾便是入了官府册档的正经学舍，不仅日后纠纷有据可查，若遇上丰年，县尊兴许还会从学田中拨些资助，或是酌情减免些地方杂派。当然，商税是一文不收的，朝廷有令，义学免此税项。”
这更是意外之喜！几位村长没想到还有后续的好处，虽然那都是后话，但有个盼头总是好的。他们仔细听了，牢牢记下。
办完所有手续，接过那张盖着鲜红县衙大印、墨迹簇新的地契文书时，云茂山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其他几位村长也围拢过来，看着那代表五十亩坡地正式归属五个村子共有的凭证，看着上面明确写着的“永为村塾基业”的字样，眼眶都禁不住发热。
这一步，总算是实实在在迈出去了。
怀揣着这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一行人走出县衙时，午后的阳光正烈，晒得人身上发烫，心里也像是被这阳光填满了，鼓胀胀的，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回去的路，仿佛都变得更轻快了。
田契一办下来，几个村长回去再次召集村民们，把买地的事情说了，还有买地用到的银子也公开了。
这也是他们一起商量的，村塾的建造花费的银子都要公开。
云茂山还让云竹单独做了一本账本，专门来记账，保证每一笔银子都花到实处。
大家伙一听地都买了，欢呼起来，着急的问什么时候开始动工，说他们都能帮忙。
云茂山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将他和几位村长路上商量好的打算说了出来：
“各位乡亲先别急，听我说。地是买下了，但眼下正是庄稼抽穗灌浆的要紧时候，紧接着就是秋收，那是一年汗水的指望，万万不能分心。咱们建村塾，是为了让娃儿们有更好的将来，但不能为了将来的事，就荒了眼前的饭碗。”
他看了看逐渐安静的村民，看到他们脸上都是赞同的神情，才继续道：
“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动工的日子，定在秋收之后。”
“到时候，地里头的活计都拾掇清了，粮食进了仓，人心也安稳了，咱们再集中人手，五个村子一起出力，热火朝天地干！争取赶在上大冻之前，把塾舍的屋架子立起来，墙砌好，瓦盖上。算算日子，紧着点干，最多一个来月的工夫，准能成！”
秋收后到上冻前，正好有个把月的空当。他们五个村子壮劳力加起来少说也有一二百号人，一起动手，和泥的、搬砖的、做木工的，各司其职，保准又快又好。
云茂山继续说：“到时候，咱们定个章程，各村出多少工，怎么轮换，都提前说好，公平公道，绝不亏了谁家。有力出力，咱们早点把学堂盖起来，娃娃们……”
他话还没说完，底下就有性急的村民抢着问：“村长，那娃娃们啥时候能进去念书啊？”
云茂山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声音也扬高了些，带着明确的期盼：
“只要屋舍盖好，桌椅打齐，过了年，开了春，咱们的村塾，就能敲锣打鼓地开学了！”
“到时候，咱们的娃娃，就不用眼巴巴地望着别处，在自己家门口，就能坐到亮堂堂的学堂里，跟着夫子，识字，念书，明理！”
“开了春就能上学？”
“冬天就能盖好？过了年就行？”
“哎呀，那敢情好！我家铁蛋后年就够岁数了！”
“我家的也是！”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和议论声，比刚才得知买下地皮时还要热烈。
冬天就能盖好，过了年、开了春娃娃就能上学！
来年春日，阳光照进新盖的青砖瓦房，里面就能传出稚嫩却整齐的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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