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把缸重新封上。
相反,我搬来凳子,坐在缸边,盯着里面那团胶状物看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时,我做出了决定。
爷爷说这不是给人吃的。
但他没说不可以卖。
直播预告在早上八点发出:“十年陈酿狮子头咸菜,仅此一缸,限量发售。今晚八点,揭秘爷爷临终前传下的终极配方。”
评论区瞬间爆炸:
“十年?真的假的?”
“价格肯定天价吧”
“之前还说最多只腌三年,打脸了吧”
“坐等翻车”
我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有媒体,有同行,有好奇的网友,也有谩骂的。我一个都没接。只是给妹妹发了条消息:“带妈去城里住几天,等我通知再回来。”
然后我关了机。
白天,我仔细清理了作坊,调整了灯光,布置了拍摄背景。那口十年的缸被移到正中央,底下垫了红木座子,像某种圣物。我重新调配了封泥的成分,加入了些许朱砂——这是我从爷爷笔记本的夹层里找到的提示,字迹已经模糊,但能辨认出“若启封,以朱砂合泥补之”。
下午五点,窑洞外传来汽车引擎声。我透过门缝看到两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下来几个穿西装的人,在和一个村民交谈,手指向作坊的方向。
我拉上门闩,回到缸边。
离直播还有三小时。
我打开笔记本,翻到被撕掉的那几页后面。在强光下,纸张上显现出淡淡的印痕——是上一页写字时留下的压痕。我小心地用铅笔轻轻涂抹,字迹渐渐浮现:
“……大富坚持要加那味料,说能得永生之味。我劝阻不得,只得依他。然那物邪性,入缸后竟有脉动,如活物然。大富笑曰:‘成了!’我心中不安,是夜无眠。”
下一段:
“七日启视,缸中物已变。大富取一片尝之,神色大变,连称至味。邀我同尝,我拒之。是夜,闻作坊内有咀嚼声,窥之,见大富趴于缸沿,以手掏食,状若疯魔。”
再下一段:
“大富日渐消瘦,眼窝深陷,然精神亢奋。每夜必至作坊,晨方归。其妻来寻,见缸中物,惊叫而逃。我欲毁此缸,大富以死相胁,言已与缸中物共生,毁之则亡。”
最后一段:
“今晨见大富,已无人形。皮肤透明,可见血管内脏。自言将与缸合为一体,得真味永生。我封缸于此,永世不开。若后世子孙见之,当速埋之,切莫步大富后尘。”
笔记到此中断。
窗外传来敲门声,不紧不慢,很有节奏。
“陈默先生?我们是省电视台的,想跟您做个专访。”
我没回应。
敲门声停了片刻,然后变成撬锁的声音。
我看了看时间,七点半。离直播还有半小时。
缸里的胶状物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微微晃动,表面泛起涟漪。那些扭曲的“狮子头”在胶状物中缓慢旋转,像在跳一种诡异的舞蹈。
锁被撬开了。
门推开,三个男人走进来。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考究的羊毛大衣,笑容温和,眼神却锐利如刀。
“陈先生,终于见到您了。”他伸出手,“我是省报的记者,姓王。这两位是我的同事。”
我没握他的手。
“你们擅闯私人作坊。”
“抱歉,实在是联系不上您。”王记者打量着作坊,目光最终落在那口缸上,“这就是那口十年陈的缸?可以看看吗?”
“直播时会公开。”
“现在看看也无妨嘛。”他走近缸边,俯身向内看去。
他的表情凝固了。
“这……这是……”
缸里的胶状物突然剧烈翻腾,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出,抓住了王记者的领带!
“救命!”他尖叫着向后挣扎,但那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将他一点点拖向缸口。他的两个同事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抄起墙边的长柄勺,狠狠砸在那只手上。
手松开了,缩回胶状物中,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王记者瘫倒在地,大口喘气,领带已经被腐蚀得残缺不全,接触过那只手的地方冒着细小的白烟。
“那……那是什么……”他语无伦次。
“我爷爷的‘朋友’。”我平静地说,“或者说,曾经是朋友。”
另外两人终于反应过来,扶起王记者就往门外跑。我听到汽车引擎发动、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我锁好门,回到缸边。
胶状物恢复了平静,只是颜色似乎深了一些,从半透明变成了浑浊的琥珀色。那些扭曲的“狮子头”沉到了底部,现在悬浮在中央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七点五十分。
我打开手机,登录直播账号。已有三万人在等待。
七点五十五分,我调整好镜头,让那口缸占据画面中央。
七点五十九分,我深吸一口气,按下“开始直播”按钮。
“晚上好,我是陈默。”我的声音在窑洞中回荡,“今晚,我将为大家展示我们家真正的传承——十年陈狮子头咸菜。”
弹幕开始滚动,快得看不清。
“这口缸,由我爷爷在十年前开启。按照他的特殊配方腌制,从未启封,从未换料。”我走到缸边,“很多人质疑,咸菜为什么能卖到68元一斤。今晚之后,你们会明白。”
“现在,让我们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伸手掀开缸口的封泥。
胶状物如沸腾般翻滚,那个人形轮廓越来越清晰。终于,一张脸浮出表面——是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脸,现在清晰可见:深陷的眼窝,张大的嘴巴,皮肤是半透明的蜡黄色,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和骨骼。
弹幕停滞了一瞬,然后爆炸:
“这是什么特效?”
“道具做得好逼真”
“不对……那东西在动……”
“报警!快报警!”
人脸的眼睛睁开了,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色。它的嘴一开一合,发出黏腻的水声。
然后它说话了,用爷爷的声音:
“默默……你终于打开了……”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摄像机。画面晃动了一下,又恢复稳定。
“爷爷?”
“是我……也不是我……”那张脸扭曲出一个笑容,“我和大富……我们都在这里……这缸里……我们一起尝到了真正的至味……”
胶状物中又浮出另一张脸,更年轻一些,表情狂热而陶醉。
“陈默……来尝尝……”第二张嘴说,“这是超越生死的美味……你爷爷保守了这个秘密十年……现在该分享了……”
我看着镜头,看着右上角已经突破十万的观看人数,看着那些疯狂滚动的弹幕。
突然明白了爷爷笔记里的那句话:“若成,可得至味;若败,速埋之,切不可尝。”
这缸东西既成了,也败了。
它确实产生了“至味”,但代价是吞噬了品尝者的人性。
“各位观众,”我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异常平静,“这就是我们家咸菜的真正秘密。不是三年六换料,不是古法传承,而是这个——用时间和某种不可言说的‘辅料’酿造的、介于食物与生命之间的存在。”
我拿起长柄勺,伸进缸中。
两张脸同时露出期待的表情。
“现在,我将为大家展示它的……口感。”
我没有舀向那两张脸,而是伸到缸底,捞起一颗扭曲的“狮子头”。它已经看不出原料是什么,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摸上去有微弱的脉动。
我把它放在案板上,用刀切开。
截面是美丽的琥珀色,像顶级火腿的大理石花纹。肉质的纹理中,似乎有微光流动。
弹幕已经疯了,观看人数突破二十万。
“这是犯罪!”
“什么东西这是”
“好恶心……但我居然有点想尝……”
“已报警”
我切下一小片,举到镜头前。
“爷爷,”我说,“你让我埋了它。但埋掉太可惜了,不是吗?这么好的‘产品’,应该让更多人‘品尝’。”
我把那片东西放进嘴里。
味道……
无法形容的味道。
像浓缩了一百年的时光,像把生命最本质的滋味提炼出来。咸、鲜、甜、苦、酸,五味同时爆炸,然后又融合成一种全新的、从未尝过的味道。它顺着喉咙滑下,温暖扩散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我理解了陈大富的狂热。
理解了爷爷的矛盾。
理解了为什么这不是给人吃的——因为一旦尝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各位,”我对着镜头微笑,感觉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新品预售今晚开始。十年陈酿狮子头咸菜,限量一百份,每份一百克,售价一千元。”
弹幕一片“??????”。
“我知道很贵。”我舔了舔嘴唇,回味着那种滋味,“但相信我,它值这个价。这不仅是食物,这是一种……体验。一种超越平凡的体验。”
缸里的两张脸同时笑了。
“好孩子……”爷爷的声音说,“你终于明白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
我看了看时间,直播进行了十五分钟。足够了。
“抱歉各位,今晚的直播就到这里。”我对着镜头挥挥手,“订购链接在下方,先到先得。”
我关掉直播。
几乎同时,作坊的门被撞开。警察冲了进来,看到缸里的东西,所有人都愣住了。
“别动!”为首的警察举枪对着我。
我举起双手,脸上挂着微笑。
“我投降。”我说,“但在带走我之前,警官,您想尝尝这世上最美味的咸菜吗?”
我的目光飘向那口缸。
胶状物表面,第三张脸正在慢慢浮出。
轮廓很年轻。
很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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