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痕塔楼的底层，时光如同被冻结的琥珀。
苏挽晴盘膝坐在苔藓铺就的简易床铺上，双目微阖，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稀薄的冰蓝色光晕。她正在尝试做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以近乎枯竭的太阴本源，同时镇压两处污染，并维持与平衡之间那缕岌岌可危的连接。
左手的污染纹路已经从掌心蔓延至小臂中段，暗红色的脉络如同寄生藤蔓般在皮肤下游走。每一次心跳，那些脉络都会随之搏动，释放出细微的、如同冰针穿刺神经般的痛楚。而右臂的状况更糟——从肩膀到指尖，整条手臂已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与青灰交杂的色泽，皮肤干枯皱缩，仿佛某种古树的树皮。最可怕的是指尖，指甲已经开始变黑、脱落，露出下方灰败的、毫无血色的甲床。
她能感觉到污染在持续侵蚀。
不是快速的、狂暴的吞噬，而是缓慢的、如同水滴石穿般的渗透。每一次呼吸，污染都在顺着经脉向躯干蔓延；每一次运转灵力试图抵抗，污染反而会趁机侵蚀得更深。它们像是最有耐心的猎人，知道猎物已经落入陷阱，所以不急于收网，只是慢慢收紧绳索。
苏挽晴睁开眼睛，看向身旁依旧昏迷的凌昭。
他躺在那里，呼吸平稳但微弱，眉心那点银灰色的时空道韵光芒依旧黯淡，却比之前稳定了一些。那只银毛老鼬正蹲在他枕边，额头那撮银毛持续散发着温和的养魂灵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渗入凌昭的识海，温养着他破碎的神魂。
至少，他还在缓慢恢复。
苏挽晴的目光又转向塔楼四周。
十几只星痕灵鼬分布在底层各处，有的在警戒，有的在整理从废墟中搜集来的、还能使用的星痕宗遗物，有的则围在那座简易的“引灵阵法”旁，轮流注入自身的时空灵力，维持阵法的运转。那阵法虽然简陋，却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定塔楼内部的空间结构，隔绝外界大部分时空乱流和低强度污染。
它们救了她和凌昭。
虽然不知道原因——星痕灵鼬以智慧和谨慎着称，通常不会轻易接触陌生修士——但这份恩情，苏挽晴记下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轮冰蓝色的“月”——那是太阴之体修炼到一定境界后，在识海中凝聚出的本源投影。但现在，“月”已经黯淡得几乎看不见，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而在“月”的边缘，缠绕着两道暗红色的“锁链”——正是左右臂污染的源头在识海中的具现。
苏挽晴尝试用残余的太阴本源去冲刷那两道锁链。
冰蓝色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触及锁链表面。
嗤——！
剧烈的灼痛感从意识深处炸开！
那锁链仿佛活物般剧烈扭动，暗红污染反扑而上，瞬间吞噬了那缕太阴灵力，反而变得更加粗壮了一分。
不行。
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净化只会加速污染的扩散。
只能……暂时压制。
苏挽晴改变策略，不再试图净化，而是将剩余的太阴本源化作一张细密的“网”，将那两道锁链层层包裹、隔绝，尽量减少它们与识海本源的接触。这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延缓侵蚀的速度，为她争取更多时间。
就在她专注于识海内的斗争时——
塔楼外，废墟阴影中。
黑影静静地站着，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手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通体漆黑的晶石。晶石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纹路，此刻正微微脉动，散发出诡异的能量波动。
通过这枚晶石，他能清晰地“看”到塔楼内的景象——不是视觉上的“看”，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感知。他看到了苏挽晴识海中那两道被暂时压制的污染锁链，看到了凌昭识海内正在缓慢凝聚的神魂碎片，也看到了那些星痕灵鼬维持的引灵阵法的能量流动。
“太阴本源……已经枯竭到这种程度了么……”
黑影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失望：
“看来骨叟那废物，还是让她损耗太大了。”
他本以为苏挽晴至少还能保留三成以上的太阴之力，那样的话，等她恢复一些，就可以作为完美的“容器”，承载他从时灾中剥离出的部分概念。但现在看来，她的价值已经大打折扣。
不过……
黑影的目光转向凌昭。
“时空道韵……虽然破碎，但根基尚存。”
“而且，他的神魂中，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更高层次的东西。”
黑影的眼中闪过贪婪。
星痕宗的传承，他一直想要。但当年那场封印之战，七位守墟长老以身封灾，星痕宗的核心传承也随之断绝。他潜伏三百年，一边等待时灾封印松动，一边搜寻星痕宗遗落的传承碎片，却始终收获寥寥。
而现在，一个活着的、继承了星痕宗时空道韵的修士，就躺在他眼前。
更重要的是——
黑影抬起左手，掌心那枚暗红眼瞳纹路，此刻正剧烈搏动。
纹路深处，倒映出另一个画面：
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一个银灰色的巨茧悬浮中央，茧内蜷缩的身影与塔楼中凌昭的肉身，有着完全相同的“存在波动”。
时之茧。
那个将凌昭神魂碎片暂时封存、以万分之一时间流速缓慢修复的神秘空间。
黑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天枢长老在最后时刻，结合自身对时空的理解，创造出的“时之琥珀”的变种。虽然功能单一，但涉及的时间法则极其精妙。如果能得到它，他对时空之道的理解将飞跃数个层次。
而进入那个空间的“钥匙”……
黑影看向苏挽晴。
正是这个太阴之体女子，以自身为“锚点”，维持着平衡之间与现实的连接。
只要控制了她，就等于控制了时之茧。
完美的计划。
黑影的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笑容。
但他不着急。
苏挽晴的污染正在恶化，她的太阴本源每时每刻都在流失。等她虚弱到一定程度，他再出手，不仅可以轻松控制她，还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她作为“容器”的价值。
至于那些星痕灵鼬……
黑影瞥了一眼塔楼周围那层淡银色的防护光膜。
一群畜生而已。
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突破那层简陋的防护。
“再等等……”
黑影低声说，身形缓缓后退，彻底融入阴影：
“等果实……再熟一点。”
……
塔楼内，苏挽晴忽然睁开眼睛。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刚才的识海压制，消耗了她最后残余的一丝太阴本源，但也成功将那两道污染锁链暂时“冻结”在了识海边缘。
至少，短时间内，污染不会再快速蔓延。
代价是，她的修为进一步跌落，现在已经和一个刚入门的炼气期修士无异。而且，她的生命力也在加速流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元至少折损了七成。
“吱？”
银毛老鼬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转过头，蓝宝石眼中满是担忧。
苏挽晴对它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她撑着身体，想要站起，却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一只灵鼬连忙跑过来，用小小的身体撑住她的膝盖。
苏挽晴感激地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看向凌昭。
他还未醒。
但眉心那点银灰光芒，似乎又稳定了一分。
“阿昭……”苏挽晴轻声说，“再坚持一下……等我……恢复一点……”
她重新坐下，开始尝试最基础的吐纳。
塔楼内的灵气稀薄，且混杂着废墟特有的时空乱流和污染杂质。正常修士在这里修炼，不仅事半功倍，还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但苏挽晴没有选择。
她必须尽快恢复一丝力量。
哪怕只是一丝。
……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塔楼外，废墟的天空永远是一片灰蒙蒙的色调，分不清昼夜。只能通过时空乱流的周期性波动，大致判断时间的流逝。
大约相当于外界一天的时间后——
苏挽晴睁开了眼睛。
她的气息比之前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通过最基础的吐纳，她恢复了一丝灵力——大约相当于炼气三层修士的水准。这点灵力别说战斗，连催动最简单的法术都勉强。
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站起身，走到塔楼中央那座简易的引灵阵法旁。
阵法由十二块大小不一的、刻着星痕宗符文的碎晶石组成，按照某种规律排列在地面上。此刻，三只灵鼬正蹲在阵法边缘，轮流向阵法注入自身的时空灵力，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苏挽晴仔细观察着阵法的结构。
虽然简陋，但核心原理却相当精妙——它并不是单纯地聚集灵气，而是通过微调周围的空间结构，在塔楼内部创造出一个相对稳定的“时空泡”。这个气泡隔绝了外界的时空乱流，也过滤了大部分污染杂质，让内部的灵气虽然稀薄，却相对纯净。
如果能……稍微优化一下呢？
苏挽晴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其中一块晶石。
她的太阴本源虽然枯竭，但对冰系和时空系阵法的理解还在。作为悬空山曾经的核心弟子，她涉猎过大量上古阵法典籍，其中就包括星痕宗的部分传承——虽然残缺，但足以让她看懂这个简易阵法的原理。
“这里的符文排列……可以调整一下……”
她低声自语，指尖凝聚起那一丝微薄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在晶石表面刻下几道细微的纹路。
纹路与原本的符文产生共鸣，整个阵法微微震动了一下。
周围的灵鼬们吓了一跳，纷纷警惕地看向苏挽晴。
“别担心。”苏挽晴轻声说，“我在优化阵法……让它效率更高一些。”
她继续刻画。
一炷香后，十二块晶石全部调整完毕。
苏挽晴站起身，退后两步，双手结印，将最后那丝灵力注入阵法核心。
嗡——！
引灵阵法骤然亮起！
淡银色的光芒比之前明亮了至少三成，阵法笼罩的范围也扩大了一圈。更重要的是，塔楼内部的灵气浓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升！
虽然依旧稀薄，但至少达到了外界普通山野的水平。
对现在的苏挽晴来说，这已经是质的飞跃。
她深吸一口气，能感觉到相对纯净的灵气顺着呼吸涌入体内，缓慢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和识海。
“吱吱！”
灵鼬们发出惊喜的叫声，显然也感受到了阵法的变化。它们围着苏挽晴转圈，蓝宝石眼中满是敬佩。
银毛老鼬走过来，仰头看着她，用意识传递信息：
“你……懂星痕宗的阵法？”
苏挽晴点头：“学过一些残篇。”
老鼬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向塔楼深处的一处墙壁。
那面墙壁原本光滑平整，但在老鼬用爪子按上去后，表面忽然浮现出一圈圈银色的涟漪。涟漪中心，一个隐藏的暗格缓缓滑开，露出里面存放的东西——
三枚巴掌大小的、通体银灰色的玉简。
玉简表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这是……”苏挽晴瞳孔微缩。
老鼬用爪子将三枚玉简推到苏挽晴面前，意识传递：
“星痕宗……守墟长老留下的……传承备份。”
“当年封印之战前……他们预感可能失败……所以将部分核心传承复制……藏在这里……”
“我们守护了三百年……等待有缘人……”
苏挽晴看着那三枚玉简，心脏剧烈跳动。
星痕宗的核心传承……
如果凌昭能得到它，他的时空道韵不仅能完全恢复，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而她，或许也能从中找到压制、甚至净化污染的方法。
“谢谢……”苏挽晴郑重地接过玉简。
老鼬摇头，继续传递信息：
“但……玉简有封印……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开启……”
“钥匙……是……”
它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
“七位守墟长老的……血脉气息……或者……星痕宗正统传承者的……时空道韵共鸣……”
血脉气息？
苏挽晴看向凌昭。
他是星痕宗传承者，但时空道韵已经破碎，能否产生共鸣是个未知数。
至于守墟长老的血脉气息……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霜寂废墟外围，那些渡骸者曾经提到过，他们在废墟中找到了跪地捧首的冰雕，其中一具冰雕的面容，与三百年前失踪的星痕宗守墟长老一模一样。
如果那些冰雕真的是守墟长老的肉身所化，那么冰雕内部，很可能还残留着他们的血脉气息。
但要去取那些气息，就必须再次进入废墟深处，面对那些暗红污染和时空乱流。
以她现在的状态……
苏挽晴握紧了玉简。
“我知道了。”她轻声说，“我会想办法的。”
老鼬点点头，转身回到凌昭身边，继续为他温养神魂。
苏挽晴将三枚玉简小心收好，然后重新坐下，开始全力吸收阵法汇聚的灵气。
她需要尽快恢复。
为了凌昭。
也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
……
塔楼外，废墟阴影中。
黑影静静地看着塔楼内发生的一切。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星痕宗的传承玉简……”
“那群畜生……果然还藏着好东西。”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那枚暗红眼瞳纹路，此刻正剧烈搏动。
纹路深处，倒映出苏挽晴收好玉简的画面。
“也好……”
黑影低声说：
“省得我……再费心去找了。”
他转身，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但在他离开的位置，地面上，留下了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
“液体”。
那液体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渗入冰面之下，消失不见。
而在液体渗入的位置，冰层深处，一道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纹路，开始缓缓蔓延。
如同某种……
“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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