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是委座的亲戚,高长官真的会一视同仁吗?”
这个问题很刁钻。
但高峰早有准备——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早有准备。
他挺直腰板,字正腔圆:“我在这里郑重承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是外甥,就是亲儿子,犯了法一样要办!”
掌声更热烈了。
李梅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男人慷慨激昂的背影,忽然想起许忠义那天在走廊里说的话:
“这局游戏里——谁定的规矩,谁才能赢。”
那么现在,规矩是谁定的?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第三个记者站起来,问出“听说蒋夫人已经动身来魔都,高长官如何应对”时——高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像一尊刚刚上完色的石膏像,还没来得及风干,就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夫人是凌晨三点到的。
没有通知,没有迎接,连常先生都是在她下飞机后才接到电话。
车队直接从机场开往关押孔大公子的地方,沿途所有关卡全部放行——没人敢拦,也没人拦得住。
高峰得知消息时,正在做梦。
梦里他站在一个金光闪闪的领奖台上,下面全是鼓掌的人。
常先生亲自给他戴上勋章,握着他的手说:“高峰,你是党国的栋梁。”
然后他就被摇醒了。
摇他的是李梅,脸色白得像纸。
“夫人来了。”她说,声音干涩,“她把孔大公子带走了。”
高峰坐在床上,愣了足足一分钟。
“带……带走?”他机械地重复,“带到哪去?”
“回家。”李梅说,“回孔家。扬子公司的封条已经撕了,所有扣押的物资全部返还。常先生刚才来电话——打虎行动,到此为止。”
高峰笑了。
先是小声笑,然后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笑得趴在床上,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床垫,像要把所有的力气都捶出去。
“到此为止……”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笑得喘不过气,“那我们这半个月……算什么?过家家?”
李梅没回答。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还没亮,魔都的夜空泛着一种病态的暗红色,像是哪个巨人受了内伤,吐在天上的血。
“记者那边……”她问,声音很轻。
“让他们写。”高峰止住笑,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酒柜前,抓起一瓶威士忌直接对瓶吹,“写啊!写铁血救国会多么英勇!写我们抓了多少老虎!写——”
他忽然停住,转过头看李梅,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然后明天,他们就会写另一篇报道——写我们多么可笑,多么不自量力,多么……像个傻子。”
烈酒顺着喉咙烧下去,一路烧到胃里。
但高峰觉得,烧得最疼的,是胸口某个地方。
那里本来装着一腔热血,装着一个“振兴党国”的梦,装着对常先生所有的信任和崇拜。
现在,全碎了。
碎成一地玻璃碴,扎得他生疼。
第二天早上八点,正式通知下来了。
铁血救国会魔都特别行动队——解散。
文件上写得很委婉:“阶段性任务已完成,转入下一阶段工作”。
但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下一阶段”,就是没有阶段。
高峰没去办公室。
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拉上所有窗帘,坐在黑暗里喝酒。
酒瓶空了一个又一个,但他越喝越清醒——清醒地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豪言壮语,记得记者们崇拜的眼神,记得常先生在电话里那番斩钉截铁的保证:
“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
“如果连夫人都不识大体,那党国也就完了!”
“今晚打老虎,是父亲定下的宏伟战略!”
哈。
宏伟战略。
脑子里反复回响常先生的话:
“如果夫人都不识大体……”
“不识大体……”
“大体……”
他忽然笑出声,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民国完了。
毁灭吧,赶紧的。
高峰举起酒瓶,对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缕光,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里面晃动。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故事——
有个孩子,被大人怂恿着去捅马蜂窝。大人说:“别怕,捅了有糖吃。”
孩子信了,捅了。
然后马蜂全飞出来,蛰得他满头包。他哭着跑回去找大人,大人却摆摆手:“哎呀,你怎么真去捅了?我开玩笑的。”
他现在就是那个孩子。
满脸是包,手里还攥着根本没兑现的糖纸。
电话响了。
一遍,两遍,三遍。
高峰没接。
他盯着电话机,看它像只垂死挣扎的昆虫,在桌上震动、嘶鸣。
最后,它安静了。
世界也安静了。
只剩下酒液滑过喉咙的声音,和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
像丧钟。
为一场荒诞的戏,为一个天真的梦,为一个从开始就注定崩盘的局。
窗外,魔都的清晨开始了。
黄包车夫的吆喝声,报童的叫卖声,电车叮叮当当的行驶声。人们照常起床,照常吃饭,照常为柴米油盐发愁。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仿佛那场轰轰烈烈的“打虎”,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段谈资,笑过,就忘了。
高峰放下空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前。
他拉开窗帘。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眯着眼睛,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着这座永远繁华、永远冷漠的城市。
然后他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完了。”他对着空气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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