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叙事编码？”
小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在大厅里没有回声，直接被那些流动的几何墙面**吸收**了。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巨大、空荡的琴房里说话，琴键都被棉花塞住了。
光线人形——裁定者——的轮廓没有变化。那个意识直接敲打的声音再次在三人脑中响起：
“**正确。**”
“**当前叙事层，为‘伟大工程’造物。所有合法存续文明，应于叙事底层结构中，烙印有其最初设计蓝图——即‘创始叙事编码’。此编码为文明存在之合法性凭证，亦为与工程基础协议兼容之标识。**”
逻辑核的传感器快速闪烁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嘀嘀”声。它在分析这段信息，尝试与现有数据库进行匹配。
“我们……没有这东西。”小远说。他尽量让声音平稳，但能感觉到自己喉咙发紧，“绿绒星联盟由多个不同起源的文明组成。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故事，是自己在时间里一步步走出来的。没有什么‘设计蓝图’。”
裁定者的光线轮廓似乎**凝滞**了一瞬。不是动作上的停滞，是那种流动的光线本身，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冻结”。
“**不可能。**”意识敲打声再次响起，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无编码，即无授权。无授权之叙事存在，于工程体系内定义为‘野火’、‘噪声’或‘错误数据’。依据初始协议第七章，应予清除。**”
璃虹抱着生态盆的手紧了紧。盆里那株番茄的叶子又卷曲了一点，尖端开始发黄。
“你们凭什么定义什么是‘错误’？”璃虹抬起头，盯着那个光线人形，“就因为我们没按你们不知道多少年前写的‘蓝图’长？”
“**初始协议，由‘建筑师’制定。‘建筑师’，即为叙事层之创造者与奠基者。其协议，为一切叙事存在之根本法则。**”裁定者的回应没有情绪起伏，像在背诵条文，“**吾等遗构一族，受命维护协议，确保工程平稳运行。清除未授权叙事变种，即为维护职责之一。**”
“维护？”小远向前走了一步，靴子踩在流动的白色地面上，还是没有声音，“把有自己思想、自己故事的生命，叫做‘变种’？把不同于你们想象的存在方式，叫做‘错误’？这就是你们‘维护’的方式？”
裁定者的光线轮廓**明亮**了一度。不是攻击前兆，更像是一种……**专注**。
“**逻辑冲突检测。**”它的声音直接切入，“**言辞包含情感变量与非理性辩驳。此通常为未授权叙事单元面临格式化时之常见冗余反应。建议：提交客观编码数据，或接受最终裁定。**”
它似乎不打算辩论。它的逻辑里，没有“辩论”这个选项。只有“合规”与“不合规”，“保留”与“删除”。
“我们没有你要的编码。”小远重复道，声音冷了下来，“这就是我们的‘客观数据’。”
裁定者没有立刻回应。它那光线构成的“头颅”部位，似乎微微转向了小远，又转向璃虹，最后，停在了璃虹怀里的生态盆上。
“**检测到伴随单元。**”它说，“**非标准生命形态。请求扫描。**”
不是询问，是通知。
一道柔和但无法抗拒的白色光束，从大厅穹顶的某个几何体变换的间隙中射出，**罩**住了璃虹和她怀里的生态盆。
璃虹身体一僵，想后退，但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光束像有实质，温温的，不烫，但让她皮肤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生态盆里的番茄植株，在光束下**剧烈颤抖**起来。不是风吹的那种晃动，是整个植株从根系到叶尖的、高频的**痉挛**。卷曲的叶子猛地张开，又急速合拢，像是痛苦地抽搐。
植株主干上那些金色的纹路，在白色光束的照射下，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光芒之强，甚至一度压过了大厅里无处不在的纯白，把周围流动的几何图案都染上了一层金边。
裁定者的光线轮廓，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不是动作，是构成它身体的光线本身，像受到干扰的水面倒影一样**荡漾**、**扭曲**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了稳定，但那种“波动”是确凿无疑的。
笼罩璃虹和植株的光束**骤然收缩**，变得只有手指粗细，精准地聚焦在植株主干的金色纹路上。光束的颜色也从纯白，微微**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蓝。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几何体无声流动，以及植株叶片因为颤抖摩擦盆壁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几秒钟后，光束熄灭。
裁定者的意识敲打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平静无波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困惑**的停顿：
“**扫描完成。**”
“**目标单元：非标准碳基-光构混合生命载体。内部叙事结构……混沌，不稳定，但具有高度自适应性与非线性成长倾向。**”
它顿了顿，仿佛在处理某个难以理解的数据。
“**检测到异常附着特征……**”
“**特征解析：高浓度‘余烬’属性。能量特征与叙事印记，与记录中……**”
裁定者再次**停顿**。这一次的停顿更长，大厅里流动的几何图案速度都似乎**慢**了下来。
“**……与记录中的‘工程监督者：林’的最终生命序列波动，匹配度……89.7%。**”
声音落下。
小远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一拍。璃虹抱着生态盆的手臂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逻辑核的传感器闪烁频率达到了顶峰，发出急促的“嘀嘀嘀”声。
工程监督者：林？
林源？
裁定者的光线轮廓转向璃虹，那没有五官的“脸”似乎正对着她——或者说，对着她怀里的植株。
“**逻辑冲突。**”它说，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小远莫名觉得，那平静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监督者‘林’之序列，应已于‘心火协议’执行完毕后，完整归档于工程底层日志。其‘余烬’不应附着于新生叙事载体，尤其不应呈现此等……活性。**”
它似乎在对自己的数据库说话，又像在尝试理顺一个矛盾。
“**请求：前往此载体之‘源点’——即其诞生或长期存续之物理坐标，进行深度环境扫描与因果溯源。**”裁定者再次“看”向小远三人，“**作为交换，吾可提供部分基础信息，以助尔等理解当前处境。**”
它没有说“否则就净化”。这个“交换”，听起来像是一个……让步？或者，是更大的疑惑压过了既定的清除程序？
小远和璃虹交换了一个眼神。璃虹轻轻点了点头，下巴绷得很紧。
“可以。”小远说，“源点就在绿绒星，一个菜园。我们可以带你去。”
“**批准。**”裁定者说。它那光线构成的轮廓**淡化**、**消散**，融入大厅流动的背景中。但它的声音还在：“**随引导通道返回载具。吾将同步抵达。**”
大厅一侧的墙壁上，几何图案**分开**，露出他们来时那条纯白色的通道。通道像舌头一样**卷**过来，等待他们踏上。
三人没再多话，转身走向通道。脚步依旧无声。
通道开始移动，载着他们滑向来时的方向。外面是穿梭机的对接舱。
就在即将进入穿梭机的前一刻，裁定者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们脑中响起，平静地补充着刚才的“交换信息”：
“**补充信息一：遗构一族，非天然生命，亦非人工智能。吾等为‘伟大工程’启动后，由‘建筑师’残留意识与底层协议共同生成的‘维护程序’具象化。职责：确保工程按初始设计运行，清除运行中产生之计划外‘错误’与‘噪声’。**”
“**补充信息二：尔等所遭遇之‘灾厄’，以及此前‘归零者’事件，在吾等记录中，均被标记为‘因协议漏洞与情感变量累积导致的、严重级系统错误连锁反应’。‘心火协议’为一次非常规、高风险的‘错误覆盖尝试’，其结果……有待重新评估。**”
“**补充信息三：**”
裁定者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第三次**停顿**。这一次的停顿里，那种“困惑”感更明显了，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确定**。
“**监督者‘林’，为‘建筑师’中，负责监察工程初期运行稳定性的高阶成员之一。其最终序列波动呈现之‘余烬’特征，并附着于尔等之新生叙事载体……此现象，于现有协议中无对应解释。逻辑推演指向两种可能：一，监督者‘林’之归档程序存在未知瑕疵；二……**”
它停住了。
通道对接完成，穿梭机的舱门打开。小远三人走了进去。
在舱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秒，裁定者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小心泄露的底层运算碎片，轻轻地、模糊地**飘**进了小远的意识：
“**二……或存在未记载之‘隐藏协议’……由监督者‘林’于最终时刻……私自写入……**”
舱门**合拢**。
穿梭机与白色飞船断开连接，朝着下方那颗绿色的星球坠落。
机舱里，小远、璃虹、逻辑核，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引擎工作的低沉嗡鸣，以及生态盆里，那株番茄植株叶片持续不断的、轻微的**颤抖**声。
璃虹低头看着植株，手指拂过一片卷曲的叶子。叶子在她指尖下，微微**舒展**开了一点。
她抬起头，看向舷窗外越来越近的绿绒星，看向菜园所在的那个方向。
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像是念了一个名字。
林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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