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自那日在县衙从陆明渊处得到近乎默认的回应后，心中那点关于蝗灾的猜测便落了实。她虽娇蛮，但生于商贾之家，耳濡目染间对供求利弊有着天生的敏感。回到柳家在清河县的别院，她立刻召来了负责此地药材生意的老掌柜柳福。
柳福是个精干的老头，跟着柳家干了半辈子，见大小姐突然召见，心下有些忐忑，不知这位性子骄纵的大小姐又要出什么新花样。
“福伯，”柳如眉坐在花厅主位，难得没有摆弄她的胭脂水粉或是新衣裳，而是拿着一份刚写好的单子，神色颇为认真，“你立刻去查查，咱们库房里现在还有多少这些药材？最近市面上的行情如何？尤其是从南边来的渠道，可还通畅？”
柳福接过单子，推了推老花镜，仔细一看，心中顿时一惊。只见单子上罗列的不是什么名贵补品，而是黄连、黄芩、苍术、葛根、藿香、金银花、板蓝根等物，大多具有清热燥湿、解毒止痢之效。
“大小姐，您这是...”柳福有些疑惑，这些药材平常销量稳定，但绝非暴利之物，不知大小姐为何突然对此感兴趣。
“你别管，先去查，要快，要仔细。”柳如眉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我听说...今年地里虫子多，怕是不太平稳。万一闹起蝗灾，灾后必有大疫，这些可是救命的药！”
柳福闻言，老练的脸上立刻现出凝重之色。他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岂能不知蝗灾之后瘟病横行的可怕？他深深看了柳如眉一眼，似乎第一次认识到这位大小姐并非只会胡闹。
“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柳福不再多问，躬身退下，脚步匆匆。
不过半日，柳福便带着厚厚的账本和几张市面行情报回来了。
“回大小姐，”柳福神色严肃，“库房里这些药材存货不算少，但若真应对一县之灾疫，恐怕仍是杯水车薪。近来这些药材价格还算平稳，但老奴派人去几家相熟的药行探了探口风，似乎南边几个州府已有大户在暗中小量吃进此类药材，价格已有微幅上扬的趋势。据说是那边气候异常，时有涝灾，恐有疫病之忧。”
柳如眉听得仔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南边也在收？消息可靠吗？”
“十有八九。咱们的老关系，不会乱说。”柳福肯定道。
柳如眉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断的光：“福伯，你立刻动用我们能动用的所有银钱，不，先从我的私房里支取一部分！尽可能多地收购单子上的这些药材！动作要快，但要隐秘，不要大张旗鼓地扫货，免得引起市场恐慌和价格剧烈波动。可以从周边几个县市分批购入，渠道要可靠！”
柳福吃了一惊：“大小姐，这...这可需要一大笔现银！而且囤积这么多药材，若是...若是蝗灾未起，或是疫情不重，这些药材积压在手里，资金周转恐怕...”
“顾不了那么多了！”柳如眉打断他，语气坚决，“就算赌错了，最多赔些银钱，爹爹那边我自会去说。可万一赌对了，这就是救命的东西！咱们柳家赚钱，也不能赚这黑心钱！到时候...到时候看情况，平价甚至低价售出，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她这番话出口，连自己都有些惊讶。若是以前，她或许只会想着如何借此机会大赚一笔，好在陆明渊面前炫耀。可不知怎的，经历了镜湖案，见识了真正的生死与百姓疾苦，又或许是受了那个讨厌又偶尔靠谱的苏墨白的影响，她心里竟第一次真切地有了“责任”二字。
柳福看着大小姐眼中那份不同于以往的认真和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担当”的神色，心中感慨万千，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定会办得稳妥！”
接下来的几天，柳家药行的伙计们发现，一向只对胭脂水粉和漂亮衣裳感兴趣的大小姐，竟然天天往铺子里跑，不是查账本就是看库存，还时不时拉着柳福掌柜嘀嘀咕咕，神情专注。虽然不明白缘由，但大小姐显然是在认真做事，底下人也不敢怠慢。
柳如眉甚至亲自跑了趟县衙户房，以了解本地民生、更好经营为由，委婉地向主簿打听了一些关于往年灾情时药材需求的数据。主簿见这位柳小姐似乎转了性子，又念及柳家毕竟是纳税大户，便也透露了些不紧要的信息。
这番动作，自然瞒不过陆明渊的耳目。
这日，陆明渊正在与沈清漪商议她初步拟定的防疫药方和所需药材数量，张龙进来低声禀报了柳家药行近期的异常采购动向。
陆明渊听完，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复杂的沉思。他看向沈清漪：“你如何看？”
沈清漪略一思索，轻声道：“柳小姐此举，虽是经商牟利之举，但囤积的皆是防治疫病的关键药材，且听闻她约束下人，并未大肆抬价抢购，反而有意平稳市场...倒显出几分预见性和...善心。于官府而言，若灾情真的发生，民间有如此储备，并非坏事。”
陆明渊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倒是小瞧了她。看来经商并非只是她一时兴起的玩闹。”他顿了顿，对张龙道，“不必干预，暗中关注即可。只要她不行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事，便由她去。”
张龙领命而去。
沈清漪看着陆明渊，微微一笑：“看来柳妹妹并非全无心思，经此一事，或许真能有所成长。”
陆明渊不置可否，只是将话题重新拉回药方上：“你估算的这些数量，以县衙目前的财力，恐怕难以全额备足。需得优先确保最紧要的几种...”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竟是柳如眉去而复返，又来了。
这次她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小木箱。
“陆哥哥，”柳如眉走进书房，目光先是在沈清漪身上停了一瞬，微微撇了撇嘴，但很快又看向陆明渊，脸上带着几分故作镇定却掩不住求表扬的神情，“我...我们柳家药行盘点库房，清出一些...嗯...陈年的防治风寒泻痢的药材，放着也是放着，想着县衙或许用得上，就...就先送些过来给沈姑娘看看，若是合用，也好...也好以备不时之需。”
她话说得有些磕绊，显然不习惯做这种“好事”，更不习惯在沈清漪面前示好。
伙计打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包好的黄连、黄芩等药材，品质上乘，绝非她口中的“陈年旧货”。
沈清漪上前查看，眼中露出惊喜：“柳妹妹，这些药材正是眼下最急需的，品质极好！多谢你了！”
陆明渊也有些意外，他看着柳如眉那副明明做了好事却偏要找个蹩脚借口、眼神躲闪又暗含期待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她常年纠缠而生的厌烦，似乎真的淡去了些许。
他难得地对她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温和的表情：“柳小姐有心了。县衙确实正在筹备此事，这些药材，便按市价...”
“不用！”柳如眉立刻打断，声音拔高了些，又觉失态，赶紧压低声音，扭捏道，“都说了是清出来的...放着也占地方...就当...就当替柳家积福了...”说完，她脸一红，竟有些待不下去，匆匆道，“东西送到了，我...我先走了！”便带着伙计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留下陆明渊和沈清漪面面相觑。
半晌，沈清漪才轻笑摇头：“柳妹妹这性子...还真是别扭得有趣。”
陆明渊看着那箱药材，目光深邃。柳如眉这无意间的举动，确实帮了忙，也让他看到了这个刁蛮千金另一面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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