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祠堂改建的疫病隔离点内，气氛日益压抑。痛苦的呻吟声、咳嗽声、以及患者家属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混合着浓烈的草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图景。不断有新的病患被送来，症状也愈发严重，最初的红斑水泡开始破裂、溃烂，流出黄浊的脓液，恶臭难当。
后衙临时辟出的药房，则成为了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里灯火常明，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煎煮、研磨后混合的复杂气味，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来自病源样本的腥腐气。
沈清漪几乎是住在了这里。她秀美的脸庞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一片青黑，原本清澈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写满了焦虑与专注。她面前的长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研磨器具、以及写满密密麻麻笔记和药方的纸张。
玲珑和两名略通药理的衙役充作助手，跟着忙得团团转，脸上也都带着倦色和担忧。
“小姐，新熬的‘清瘟败毒汤’送过去了，可是...可是李老伯喝下去不到半刻钟，吐得更厉害了...”玲珑红着眼眶，低声回报，声音里带着哭腔，“王婶的情况也不好了，身上的烂疮开始往周围扩散...”
沈清漪握着笔的手猛地一紧，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这已经是她尝试的第四套方剂了。她结合古籍中对类似“虫毒”、“腐毒”的记载，以及自己对这些蝗虫样本和患者渗出液的反复检验，精心调配，用了大量清热解血毒、拔毒生肌的猛药，却依旧收效甚微，甚至似乎加重了某些患者的肠胃反应。
“...知道了。”她声音沙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呕吐物的样子仔细说给我听。”
玲珑详细描述着。沈清漪凝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
“不对...思路不对...”她喃喃自语， frustration 几乎要溢出来，“清热败毒无效，拔毒生肌反而加速溃烂...这毒邪并非单纯的火毒或热毒...莫非是寒邪入里化热？或是阴毒损及脏腑根本？”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那些密封的样本罐前，再次观察那些病死的蝗虫和提取液。那诡异的灰蓝色泽，那晦暗不明的反应，始终如同迷雾般笼罩着她。
“师傅...若是您，会如何下手？”她低声呢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医术虽承自高人，但终究年轻，经验有限，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诡谲病源，她所有的知识似乎都碰了壁。
“沈姑娘，”一名充当助手的年轻衙役怯生生地开口，他叫陈五，家里原是开药铺的，认得些药材，“小的...小的刚才整理药材，发现您用的方子里，黄连、黄芩、大黄都是极寒之物...会不会...会不会是药性太猛，病人本就虚弱，受不住反而...”
沈清漪一怔，看向陈五。这话虽简单，却并非没有道理。她一直专注于解毒，却可能忽略了患者自身的承受能力。
“你说得有理。”她深吸一口气，“或许当以扶正固本为先，佐以缓和的解毒之剂试试。陈五，你去取些生黄芪、炒白术、茯苓来...”
新的方剂很快煎好，送去给几位症状稍轻的患者试服。
然而，等待的结果依旧令人失望。药汤喝下去，患者不再剧烈呕吐，低热似乎也暂缓了片刻，但到了夜间，病情再次反复，甚至加剧，溃烂处依旧恶化。
“怎么会这样...”沈清漪看着最新的回报，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扶正固本，缓解毒邪，似乎也未能触及根本！那诡异的病源，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无论她用何种方法，都无法有效遏制它！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和焦急攫住了她。时间不等人，每拖延一刻，就有更多的百姓被感染，就有重症者走向死亡！
就在这时，陆明渊的身影出现在药房门口。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官袍下摆沾着泥尘，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比昨日更甚。他看到沈清漪苍白憔悴的脸色和满桌狼藉，眼中闪过一抹清晰的心疼。
“情况如何？”他声音低沉地问道，尽管已经从雷震的汇报中知道了大概。
沈清漪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和自责：“...还是不行。试了几种思路，皆告失败。这病源...太过诡异刁钻，我...我暂时找不到克制它的法门。”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陆明渊的眼睛，“城外...情况是不是更糟了？”
陆明渊沉默了片刻，才沉重地开口：“嗯。新增病患三十七人，又有两个村落发现了病例。被封锁的村子开始出现骚动，有人试图冲卡...雷震带人弹压，险些动手。”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州府来的公文，措辞严厉，质问我为何擅自封锁村落，激起民怨，要求即刻解除封锁，并上报所谓的‘怪病’详情。”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疫情的失控，民心的浮动，以及来自上峰的质疑，全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沈清漪闻言，心中更是愧疚难当：“对不起，大人...是我无用...若我能早日研制出解药...”
“不必自责。”陆明渊打断她，语气坚定，“你已竭尽全力。此毒诡异，超乎常理，非你之过。”他走到案前，看着那些笔记和失败的药方，目光锐利，“越是如此，越说明这背后恐有蹊跷。寻常天灾之疫，岂会如此难以对付？”
他看向沈清漪：“你需要什么？任何需要，尽管开口。或许...是否需要查阅更多罕见的医典？县衙藏书或许不足，我可令人快马去州府甚至更远的地方寻找！”
沈清漪眼睛微微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我怀疑此毒并非天然形成...”她将自己的怀疑再次说出，“或许...或许需要从毒物本身入手，反向推导其成分，但这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玲珑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惊惶：“小姐！大人！不好了！之前帮忙搬运过病蝗尸体的两个弟兄...刚才...刚才也说身上发痒，有点发热！”
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两人心上！连防护相对严密的衙役都开始被感染了？！这病毒的传染力，恐怕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强！
药房内陷入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沈清漪看着桌上那罐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样本，看着自己一次次失败的记录，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瓶颈，如同铜墙铁壁，横亘在面前，让她寸步难行。
陆明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青筋暴起。他看着沈清漪几乎要垮掉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灼，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漪，看着我。”
沈清漪抬起头，对上他深邃而坚定的目光。
“我知你已身心俱疲。但此刻，唯有你能解开此局。百姓需要你，我需要你。”他的话语直接而有力，“不要放弃。一次失败，便试十次！十次失败，便试百次！所需一切，我为你筹措！纵是上天入地，我也会为你找来所需之物！”
他的信任和支撑，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沈清漪几乎枯竭的心田。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男人，一股不甘和倔强从心底涌起。
是的，不能放弃！那么多人在等待救命！
她猛地挺直了背脊，眼神重新燃起火焰：“我明白了，大人。我会再试！从最基础的毒理反向推导开始！就算耗尽心血，也一定要找出破解之法！”
她转身，再次走向那充满危险的实验台，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和锐利。
瓶颈仍在，前路迷茫。但至少，探寻的脚步，不会在此刻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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