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殿的灯火彻夜未熄，映照着殿内忙碌而凝滞的身影。皇帝的旨意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沈砚和林岚，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德公公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偏殿的阴影里，目光却无处不在。他带来的几名千牛卫精锐，如同钉子般把守着麟趾殿的各个要害出入口，隔绝了内外。殿内原有的宫人、太医，皆被集中看管在侧殿，惶惶不安，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主殿内室暂时被封闭。沈砚和林岚在德公公的默许下，征用了紧邻内室的一间小暖阁作为临时勘验之所。暖阁不大，此刻却堆满了关键的物证：宫女小心翼翼收集来的药碗碎片、用干净瓷碟盛放的药汁痕迹刮取物、散落的蜜饯果子、以及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药渣和誊抄好的药方。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林岚坐在一张矮几前，面前摊开着药方和记录症状的纸张，眉头紧锁。沈砚则站在窗边，凝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侧脸的线条绷得极紧。两人都暂时沉默着，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紧迫感如同巨石悬顶。
“沈大人，”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打破了沉寂，她拿起药方，“这是太医署开的方子，我看过了，是寻常的安神健脾之剂，并无剧毒配伍。药渣…也初步核对过，与方子相符。” 她拿起油纸包，小心地捻开一点药渣，凑近烛光仔细分辨，“药渣本身的气味…除了正常的药味，似乎…没有明显的异常。”
沈砚转过身，走到矮几旁，拿起一颗被单独放置的蜜饯果子——正是林岚特意要求收集的、滚落在药汁旁边的几颗之一。果子是常见的杏脯，表面沾着些许褐色的药汁干涸痕迹。
“问题，很可能出在这里。” 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药方无毒，药渣看似无异。三殿下年幼体弱，药味苦涩，服用时必佐以蜜饯。若毒物…是涂抹或浸染在蜜饯之上…” 他看向林岚，“林姑娘，你闻到的杏仁味，最浓之处在污渍，而污渍在胸前寝衣，是呕吐或渗出所致。若毒由口入，胃中翻涌，气味上溢，与寝衣污渍气味最浓是吻合的。”
林岚眼睛一亮：“对！而且耳后的针孔…位置隐蔽，手法精准，极可能是为了快速注入某种诱发毒发或加剧毒性的东西！让毒性猛烈发作，来不及救治！针孔本身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真正的死因是剧毒！” 她越想越心惊，“这凶手…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先用不易察觉的方式让三殿下服下慢性或潜伏性毒物，再以蜜饯为媒介给予致命一击，最后用针孔触发或加速死亡过程…环环相扣，务必致死！”
“而且，目标明确，就是三殿下。” 沈砚补充道，眼神冷冽如冰，“药碗碎片虽多，但药汁泼洒范围集中，说明药碗是在三殿下身边打翻的。蜜饯也散落在他榻旁。凶手很清楚目标的行为习惯。”
“那虹膜的金晕…” 林岚拿起记录，百思不得其解，“这太诡异了，从未听闻何种毒物会留下这种痕迹…难道是那黑色碎片…或者符号组织特有的某种毒素？” 她想起昭庆宫的种种邪异，心头蒙上更深的阴影。
“黑色碎片…” 沈砚的目光转向暖阁角落。那块被白布包裹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碎片，被单独放在一个铺着锦缎的托盘上，由一名千牛卫寸步不离地看守着。碎片在烛光下，幽幽地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边缘锋利得仿佛能割裂视线。“此物出现在小书房，与三殿下之死…是巧合？还是必然？” 他回想起地毯上那不易察觉的拖痕，从小书房门槛延伸出来…
“德公公，” 沈砚转向阴影中的老内侍，“请问，今日事发后，可有宫人移动过小书房内的物件？尤其是…体积不大但分量沉重之物？”
德公公眼皮微抬，声音平板无波：“据查，未有。陛下震怒，第一时间封锁了麟趾殿，无人敢擅动分毫。” 他顿了一下，“发现碎片之处，是在小书房书架最底层角落，若非千牛卫细心搜查，极易忽略。碎片边缘锐利，嵌入书架木纹少许，似是从高处落下碎裂嵌入。”
“高处落下…碎裂…” 林岚喃喃道，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沈大人，那拖痕…会不会是…凶手在慌乱中，将某个携带此碎片的东西（可能是小型机关或容器）从小书房拖出来，不慎撞落或遗落了碎片？而那个东西…最终被带走了？”
沈砚瞳孔骤缩！这个推测，与他的直觉不谋而合！凶手在布置完现场后，曾进入小书房处理关键证物（很可能是释放毒素的装置或容器），仓促离开时，不小心让碎片掉落嵌在书架底！地毯上的拖痕，正是拖动那个“东西”留下的！而那个“东西”，很可能就是制造耳后针孔或与虹膜金晕相关的关键邪物！
“必须找到那个被拖走的东西！”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但随即，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麟趾殿已被翻了个底朝天，若凶手已将其带离，大海捞针，谈何容易？更何况，能在深宫之中对皇子下此毒手，其能量和隐匿能力，绝非寻常！
“药渣…药渣还需要进一步细查。” 林岚压下心中的焦躁，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能做的。她再次拿起那包药渣，走到窗边更明亮的烛光下，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拨弄、分解。沈砚也拿起放大镜（这是林岚根据唐代水晶磨片原理“发明”的小工具，沈砚已视若珍宝），凑近仔细观察。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微响。
突然！
“等等！”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用银镊子从一堆深褐色的药渣中，极其艰难地夹起了几粒比芝麻还要细小的、近乎透明的淡蓝色结晶体！它们混杂在药渣里，若非极其专注和特定的光线角度，根本无从发现！
“这是什么？” 沈砚立刻凑近，放大镜下，那几粒晶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天然的几何棱角，表面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纹路！
林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立刻取来一个干净的白色瓷碟，小心翼翼地将晶体放在碟心。然后，她取来一点醋，滴在晶体上。
晶体遇醋，并无明显反应。
她又取来一点低度酒（宫中用于消毒的），滴了下去。
这一次，几粒细小的晶体在酒液中，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溶解了！溶解后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淡薄、却异常妖异的幽蓝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幽蓝色的液体在烛光下，似乎…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感知的荧光！
“沈大人！看！” 林岚的声音带着极度的震惊和一丝恐惧，“这…这绝不是药方里的东西！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天然矿物或植物成分！它…它能溶于酒，显幽蓝，带荧光…这特性…太诡异了！” 她猛地看向那块被千牛卫看守的黑色金属碎片，“这种非自然的造物感…和它…像不像同源？！”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药渣里发现了未知的、明显带有“非人”痕迹的蓝色晶体！这晶体是什么？慢性毒物？诱发剂？还是…制造虹膜金晕的元凶？！
“记录！药渣中发现未知蓝色晶体数粒！溶于酒呈幽蓝色，微弱荧光！特性诡异，疑为人工炼制剧毒物质！” 沈砚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转向德公公，“公公，此物发现于药渣之中！三殿下所服汤药，必经过药房煎煮、试药、传递等多个环节！接触过药汤和药渣的所有人，包括煎药宫人、试药内侍、送药宫女…其背景、今日行踪、人际关系，必须立刻、彻底、秘密地盘查！尤其是…谁有机会在药渣中混入此物？或在煎煮过程中投入？”
德公公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神色。他深深看了一眼瓷碟中那妖异的幽蓝液体，又看了看角落托盘上的黑色碎片，最后目光落在沈砚和林岚疲惫却异常锐利的脸上。
“沈县令放心，林姑娘放心。” 德公公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森冷的杀意，“此事，咱家亲自督办。麟趾殿内外，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所有相干人等…一个也跑不了。” 他微微躬身，无声地退入更深的阴影中，如同即将出击的毒蛇。
暖阁内再次剩下沈砚和林岚。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苍白而凝重的脸。药渣中的蓝色晶体、小书房的黑色碎片、耳后的针孔、虹膜的金晕、地毯的拖痕…一条条线索如同毒蛇般缠绕，指向一个隐匿在深宫帷幕之后、手段诡谲莫测、且极有可能与符号组织紧密相连的恐怖黑手！
夜，更深了。麟趾殿如同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孤岛，被无边的黑暗与杀机重重包围。沈砚和林岚知道，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残忍的凶手，而是一个深植于帝国心脏、拥有着超越时代认知的邪异力量的庞然大物！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神经却绷紧到了极限。沈砚拿起水壶，倒了两杯凉水，递给林岚一杯。
“喝口水，我们必须撑住。”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岚接过水杯，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看向沈砚，在他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看到了同样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执拗的、绝不屈服的光芒。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隐约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寂寥。
“梆——梆——梆——”
声音在死寂的宫殿群中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韵律。
几乎是同时！
“噗！”
暖阁内唯一的一盏靠近窗边的烛火，毫无征兆地，猛地熄灭了！
一片黑暗瞬间笼罩了小半个暖阁！
“谁？！” 沈砚厉喝一声，瞬间拔出身侧的佩刀（宫中特许），一步挡在林岚身前，目光如电般扫向窗户！
林岚也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袖中藏着的银针！
窗棂之外，只有沉沉的夜色。刚才那一瞬间的黑暗，快得如同幻觉。暖阁内其他烛火依旧稳定地燃烧着，仿佛刚才那盏烛火的熄灭，只是被风吹动。
但沈砚和林岚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烛火熄灭的刹那，窗外似乎有一道极其模糊、快如鬼魅的黑影，一闪而过！
一股冰冷的、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瞬间爬满了两人的脊背！
符号组织…或者他们的爪牙…已经来了！就在这守卫森严的麟趾殿外！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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